刘苣将匕首抵在颈间,那决绝的姿态让气氛瞬间凝固。
朱厚照猛地从轿辇上站起。
明黄龙袍的下摆扫过轿沿。
在午风中猎猎作响。
金线绣的十二章纹晃得人眼晕。
他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青袍官员。
靴底踩在轿辇踏板上,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眼底寒意凝成冰。
声音却出奇地稳,字字砸在东华门的青石板上:“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一一这是朕登基时说的,也是朕要做的,今日便让你这个酸儒听听清楚!”
“欧阳铎有才。”
“能在半月内扒出江南盐税的三层假账,从“修缮盐仓’的杂项里揪出李嵩贪墨的铁证。”“能在赈灾时想出“以工代赈’的法子,让灾民修官道换口粮,既没白养闲人,又通了运粮的路。”“能让韩文这个在户部摸爬滚打三十七年的老臣,当着朕的面说“这法子比老夫想得周全’!”朱厚照抬手指向人群。
指尖的龙纹玉扳指泛着冷光。
“朕不拘一格用他,让他从江西秀才当到户部主事,何错之有?”
刘苣梗着脖子。
匕首又往颈间压了压。
血珠顺着刀刃往下滴,砸在青石板上晕开小血点。
“可他是秀才!无科举功名,无翰林履历,连二甲进士都不是,凭什么穿六品官袍?祖制何在!大明的选官规矩何在!”
“祖制?规矩?”
朱厚照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周围的树叶都晃了晃。
“韩文!给朕滚出来!让这个睁眼瞎看看,什么叫“有才’,什么叫“规矩’!”
人群里的韩文浑身一哆嗦。
官帽上的帽翅都抖了抖。
他从百官中挤出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左边是刘固凶狠的眼神。
右边是几个给事中隐晦的摇头。
背后还有内阁同僚的沉默施压。
他知道陛下这是要他做证。
可只要点头说欧阳铎有才,往后“文官叛徒”的帽子就再也摘不掉。
可要是说无才,便是睁眼说瞎话,陛下的怒火他更承受不起。
走到轿辇前,他躬身行礼。
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老臣在。”
“韩文!”
朱厚照的声音带着杀气。
目光像淬了毒的箭,死死钉在他身上。
“你告诉这个王八蛋,欧阳铎在江南查盐税时,是怎么找出“茶水晕墨显徐府’的破绽?赈灾时又是怎么想到“票号兑银’凑够十五万两的?你敢说半个“无才’,朕就敢治你个“识人不明,耽误国事’!”刘苣猛地抬头。
眼神像刀子似的剜向韩文。
嘶吼道:“韩尚书乃三朝老臣,历事成化、弘治、正德三朝,岂能为趋炎附势,说违心之言毁了自己清誉Ⅰ
周围几个与刘苣交好的六科给事中也跟着附和。
声音此起彼伏:“是啊韩尚书!莫要自误!”
“祖制不可违,清流不可辱!”
韩文的脸涨得通红。
弓着的背僵在原地。
他想起欧阳铎趴在户部账房里,用茶水一遍遍晕染盐税账册,直到“徐府”二字显出来时,眼里的光。想起欧阳铎拿着票号清单,说“先押绸缎换现银,盐税到了再赎”时的笃定。
想起这一个月来,那年轻人没睡过一个整觉,连饭都端在账册旁吃。
怎么能说无才?
他猛地抬头,对上朱厚照带杀的眼神。
心里的犹豫瞬间被吓散:陛下要的不是含糊的“还行”,是斩钉截铁的“有才”!
“老臣……老臣据实回禀!”
韩文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周围的附和声。
“欧阳主事确有大才!江南盐税账册错综复杂,老臣带着三个算手看了半月,只觉“修缮盐仓’的支出略高,却没找出破绽;欧阳主事只用三日,就从“脚力钱多报’“盐引少发’两处细节切入,查出李嵩改账的铁证!”
“赈灾方案中,“以工代赈’让青壮修官道换粮,“票号兑银’解了内库周转之急,“军户分置’防了边地生乱一一这三策,老臣与户部同僚商议三日都没想出,欧阳主事一夜便拟得周全!”
他顿了顿,迎着周围文官们惊愕、怨怼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说。
“欧阳主事虽无科举功名,却懂实务、知民心、善变通,比许多只会抄旧例、写奏折的进士出身官员,强出十倍不止!陛下提拔他,是慧眼识珠,是为大明选才,绝非“无故擢用’!”
一番话掷地有声。
东华门的空气都静了静。
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听得见。
朱厚照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龙袍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姓刘的,你听见了?韩尚书三朝老臣,总不会骗朕吧?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苣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嘴唇哆嗦着,却仍不死心。
匕首往脖子上又压了压。
血顺着脖颈往下流,浸湿了青色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