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先殿的金砖地还残留着昨夜的寒气。
砖缝里的霜花没化透,脚踩上去“沙沙”响,比往常轻三成——百官的朝靴都贴着地面蹭,没人敢在这时候弄出多余的响动,生怕靴底的“咔嚓”声触了龙鳞。
朱厚照坐在临时宝座上。
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案上的奏本,奏本边角被他捻得发卷。
目光扫过仍低着头的群臣,像扫过一片霜打的麦垄,忽然开口:“韩文,你刚才说大同战事缺粮草,具体要多少?”
户部尚书韩文猛地抬头。
额角的冷汗还没擦干,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官袍前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他连忙躬身,腰弯得比昨天更低:“回陛下,大同总兵王杲奏请调拨十万石粮草、三万匹布,另需白银五万两购置军械,合计约需……约需十七万两。”
“准了。”
朱厚照没等他算完就抬手打断,指尖在奏本上敲了敲,“让江彬押送粮草时一并带回,告诉他,朕只要胜仗,别给朕找借口——输了,他提头来见。”
“臣遵旨!”
韩文愣了愣,没想到皇帝如此干脆。
他原以为会被追问“粮草从哪调”“银子从哪出”,甚至斥责几句“户部办事不力”,此刻连忙磕头谢恩,额头撞在金砖上,“咚咚”响,比刚才的靴声还脆。
朱厚照没看他。
转而看向兵部尚书:“宣府巡抚奏报,蒙古小股骑兵袭扰边境,你怎么看?”
兵部尚书是刘大夏。
他出列抱拳道:“陛下,宣府兵力尚可抵御,臣以为可增派两千京营精锐驰援,同时命大同、延绥两地出兵策应,形成夹击之势,定能击退来犯之敌。”
“就按你说的办。”
朱厚照点头,指尖在宝座扶手上顿了顿,“三日内出兵,迟了一天,你这个兵部尚书就别当了。”
兵部尚书刘大夏心里一凛。
后背的寒毛都竖起来了,高声应道:“臣遵旨!”
他原想争辩“京营调兵需备粮草”,此刻全咽了回去——殿外乱葬岗的血腥味还没散,谁敢拿乌纱帽赌?
接连两件事。
朱厚照都没多做纠缠,既没像昨天那样疾言厉色,也没像老皇帝那样反复询问“粮草够不够”“兵将熟不熟”,只在关键处定下调子,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利落。
阶下的群臣悄悄松了口气。
袖口下的手暗暗揉了揉发僵的膝盖,却又不敢真的放松——谁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昨天殿外的棍棒声还在耳边响,皇帝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还有谁有本启奏?”
司礼监太监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尾音都不敢抬高。
吏部尚书马文升犹豫了一下。
他是弘治朝的老臣,鬓角都白了,出列道:“陛下,江南乡试放榜后,有举子联名上奏,称主考官阅卷不公,把劣卷取为前列,请求重审,此事……”
“重审可以。”
朱厚照打断他,目光扫过文官堆里几个缩着脖子的翰林,“让都察院派御史去查,带足人手,把考卷全翻出来核对。若真有不公,主考官及同考官,全部革职查办,永不录用。”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像冰锥扎人:“记住,科举是选贤任能的根基,谁要是敢在这上面动手脚,朕诛他九族。”
吏部尚书额头冒汗。
连忙应下:“臣遵旨!”
他偷偷瞥了眼刘健,见老首辅脸沉得像锅底,心里暗叫“不好”——主考官是刘健的门生,这趟怕是要拔出萝卜带出泥。
几件事处理下来。
奉先殿里的气氛渐渐缓和了些。
有几个老臣甚至觉得,或许新皇真的能听进劝,只要别再提宫里的眼线、殿外的死人,日子总能过下去——毕竟他处理政务的利落劲,比老皇帝还显章法。
朱厚照看着他们脸上细微的变化。
看着刘大夏悄悄挺直的腰杆,看着马文升松了口气的嘴角,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招在任何时候都好用。
该收网了。
“礼部尚书。”
朱厚照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块冰投进温水里。
王华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王阳明的父亲,昨天没敢多言,此刻连忙出列,袍角都蹭到了台阶:“臣在。”
“先帝陵寝的工程,进展如何了?”
朱厚照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指尖却停在了案角一卷黄绸上——那是陵寝工程的奏报,他昨天就看过了。
“回陛下,”
王华定了定神,手指攥紧了笏板,“陵寝主体已完工,只剩神道石刻和享殿彩绘,预计下月中旬可全部竣工。”
“竣工后,送先帝入陵的礼仪,都安排好了吗?”
“臣已命礼官拟定了仪轨,待陛下过目后便可施行。”
王华递上一卷黄绸,指尖都在抖,“只是……”
“只是什么?”
朱厚照挑眉,指尖拈起那卷黄绸,没接,就那么悬着。
王华的脸瞬间涨红。
像是鼓足了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