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自己都没有发现,却试图用工匠的冷静去分析,去拼凑一个或许不那么绝望的可能:
“她说她能够飞过生死,她还有那颗金珠,你们这些亚种各有异材,她也一定……她也一定……
已经有一个人离开的连尸骨都不知道该去何处殓收,不会一定不会………她甚至刚成年不久,她甚至不该属于这片战场,她还有那么漫长的人生要度过,她怎么能死在自己之前呢?
已经将自己身后事都想好的匠人没有想过,那个自己想要在死后也保她多年安稳的孩子-一当然是孩子,她甚至到现在依然还有着少女一样的情态一一竞然会先自己一步离开人间。
一切都在这一天戛然而止。
他看见丹枫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屈下膝,不是蹲下,而是近乎跪倒在那片残翼之前,永远不曾低下的头颅垂在胸前,好像在这一刻他的一部分也随之死去。
丹枫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想触碰,却又害怕证实这绝望的真实。
那不只是悲伤,应星想。那是一种……崩塌。我们都爱她,没有人不爱她。
而他们在今天,已经失去了两位挚爱之人。应星只能费力地拖着伤腿,挪到丹枫身边,然后将那只还沾着尘土和鲜血一一那是他在地上的灰烬之中寻找残肢时被划伤了一-的手,沉重地按在了丹枫居烈颤.抖的肩上。
丹枫的身体猛地一僵,龙鳞激烈地浮现在皮肤上,又随之隐没在皮肤下。随即,那好像本该永远挺直的、高傲的脊背一点点弯折下去,最终,他的额头重重抵在那片残翼之上,发出一声被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吸应星没有收回自己的手,他只是更用力地按着丹枫的肩膀,指节因为太过用力泛着白,好像忍耐着什么,要去折断什么。可他只是忍耐着,死死咬着牙,看着仙舟的方向,看着那颗依旧无情散发着光热的恒星,然而却没有流下一滴泪。
战争把他们所有人的泪水都吞噬、焚烧成了一摊再也不会复活的灰烬。无论是应星、丹枫还是镜流,都只能发出绝望的、野兽一样的哀号而已。仅此而已。
他们被带回仙舟休养去了。
无论如何,无论这场战争死去多少人,这所谓的“决战“有多么荒唐,仙舟上的众人都在为他们欢呼,回乡的港口被欢呼与鲜花淹没。凯旋的人被人潮簇拥着,彩带如雨一样洒落在他们的头顶,那一一张或是陌生或是熟悉的面孔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近乎盲目疯狂的崇敬。他们说:“他们是大英雄!他们死得其所!”他们说:“战死是他们的荣耀!”
他们说:“死得其所,吾辈楷模!”
他们说:“这是战士的哀荣!”
这些声音尖锐地刺入应星的耳膜,但是他却觉得这些欢呼并非欢呼,而是一把一把锋利的刀子,这些簇拥着他的人们并不是需要保护的民众,而是一群病狂的信徒和敌人,这样一刀一刀地剜着他的胸膛,在那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死得其所。
荣耀。
他的内脏开始痉挛,胃里一阵翻涌。
他看见身旁的丹枫正挺直着背脊,神色无比的残酷冰冷,那双青色的眼睛明明注视前方,却空洞地映不出任何光彩。周围的欢呼、赞誉,似乎都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坚冰,可他却必须为此维持着龙尊的体面。他看到了丹枫惨白的脸色和死死攥着的拳头。呵,体面。
他们像是被推上戏台的小丑,所有人都只希望他们来做这场战争的大英雄,没有人在意他们死去了两位好友。
可台下的民众有错吗?
他们只是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他们被战士和英雄牢牢地保护在仙舟。
他们没有见过那一轮将一切都焚烧个精光的黑日,没有见过那孤寂星球上仍然炽热的焦土。他们不知道,因为叛徒的存在,有一位战无不胜的英雄,徒留一缕碧血;不知道有一个本不属于战场的人,因此这场战争而死。他们在欢呼着: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