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却只顾着盯着这墨点,再顾不得其他雪白,呼吸渐促。
一点污渍十分扎眼,裴玄应已看不得其他东西。他蓦然挥笔,狠狠划去,将一张布帛画得一塌糊涂。裴玄应扔了笔,连笔带布一块儿扔了去。
然后他虚脱似的坐在椅子上,以手盖脸,轻轻喘气。裴无忌,裴无忌!
大兄已经回京城小半年了,可他仍受其困扰,心绪未宁,一颗心更不由得咚咚乱跳。
他身躯如绷紧的弦,因为焦虑的缘故,他呼吸比别人要促,甚至心跳也比旁人要快。
大夫给他瞧过了,说这是心疾。这身上没有病,可心里却有病。这样的病从心里影响到身躯,会有实质的濒死感,好似溺水的鱼,莫名惊恐得动弹不得。不但如此,他肢体也会发疼,身体有实质疼痛感。就像现在,裴玄应身躯动弹不得,却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咚咚咚!如擂鼓响,好似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他能怎么办?不知不觉已是这样的病身。
他出身裴家,给他看病大夫也是极好,是名医安鹊。也只有安鹊能断出他是心里有病,若换做别的大夫,会按身子有疾吃药,却绝不能解这精神紧张引起的幻痛。
安鹊给裴玄应开了些镇定、疏肝等药物,却又只说药物为辅,最要紧是疏解情致,调理心情。
安鹊是名医,但裴玄应对他却隐隐有些抵触。替自己看完病,安鹊便将自己病情说给母亲齐慧知晓,然后裴无忌也知晓了。
裴无忌知道后,自然也要理会,他这个大兄伸手拍拍自己肩头,说一切都会好起来。
然后裴玄应胃里便生出了几分的呕意。
安鹊说他情致失调,便问了些裴玄应的心事,裴玄应也有应答。他疑安鹊会将这些告知裴无忌和齐慧。
也不能说安鹊有什么坏心,但裴玄应确实有被背叛感觉。然后裴玄应无意识把手凑自己唇边,开始一点点啃手指甲,将指甲啃得凹凸不平。他指甲处肉微微发疼,却浑然不觉。裴家这一任家主裴重头婚娶的魏氏。魏葭不但出身名门,且与裴重青梅竹马。裴重性子硬,魏葭性子便柔。妻子活泼可爱,又兼新婚燕尔,夫妻感情自是极好。
裴重在外一副冷冰冰样子,可到底年轻,在新婚妻子面前,也总会露出几分笑意。魏葭笑吟吟拉着他衣袖恳求时,无论什么事,裴重无不应允。可惜魏葭身子骨弱,就好似小说话本里那样,白月光总归死得早。一开始好几年没怀上,后来她生裴无忌时又伤了身子,当时险些生下死胎。再之后这一胎虽保住了,可到底母体有损。
人说女人生孩子是过生死关,魏葭便没过这一关。孩子未过周岁,魏葭便撒手去了。
家里总不能任由裴家主母位置空着,也为裴重续娶齐慧。身为继室,齐慧嫁进来就没先头那位容易。没有青梅竹马情谊,且裴重丧妻后越发寡言,从前会对魏氏露出的些许少年气亦是荡然无存。
再来就是齐家家世差许多,裴氏又因裴兰君得宠渐渐起势,于是两相比较差更远了,便有些齐大非偶味道。
而且所谓续弦,总难免拿来跟先头那位比较。魏葭人活泼,心又善,更重要是已经死了。这死了的人,那便处处都好,美化得完美无缺。
而且魏葭还留下个儿子,这儿子还是长子。族中亲眷,家里管事,这一个个可都将齐慧这个续弦盯着,容不得齐慧做错半点,眼睛里都挑剔着。
然而齐慧到底站住脚跟。
她嫁进裴家时才十九,比裴重足足小了七岁,那时还是个年轻女娘。虽年纪轻,齐慧却是个波澜不兴性子,颇有点儿古井无波调调。这个年纪女娘,也许对爱情还会有几许的幻想,会渴慕点夫妻情爱。也许,还会有点儿争胜之心,想比较前后两任妻子在丈夫心目中地位。又或许埋怨哭泣,哭诉丈夫对自己不公,对她不曾有关爱。然则齐慧那时年纪轻,却不讲究这样。
她全无少女朝气,亦无期待憧憬。而她之所以能在裴家站住脚跟,亦全凭规矩二字。
齐慧赏罚分明。
这新夫人行事一板一眼,凡事皆有规矩道理可讲,行事竞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
也有心怀不轨,来她面前挑的,总故意说起先头那个魏娘子,然则齐氏眉头都不动一下。
齐慧刚嫁进裴家时,也有见不得人好的暗暗等着看笑话,谁曾想竟一片死水毫无波澜。
等齐慧也生了次子裴玄应后,她也在裴家稳住了地位。要说与夫君之间的情,就凭齐慧二十多就想四十岁一样暮气沉沉性子,便对裴重并无吸引力。不过裴重也只不过家里有个夫人主持中馈,对齐慧也没什么不满意。
所谓举案齐眉,本是捧饭侍夫,要举齐眉毛,到底不过是极生疏的客气。长子父亲顾得多些,次子母亲顾得多些。
那裴玄应被齐慧顾着长大,自然也养成着最重规矩,一板一眼的性情。规矩二字对于齐慧而言极重要,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齐氏也是靠守着规矩在裴家站住脚跟。当然也得益于裴家规矩还算正,故齐慧更一心护之。如今裴玄应想着在家旧事,他人在书桌前,呼吸愈促。砚台不慎扣翻在地,墨汁流淌,污了地面。裴玄应眼睁睁瞧着,也不唤人进来收拾,他只觉得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