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076
没几日,薛凝便听到了郦婴死讯。
旁人皆说裴无忌心思狠,当时行刑,是搏斗中斩了郦婴一臂。虽是奉了旨意,可旁人道来,也只说裴无忌未免太狠了些。郦婴受了刑,据说当时也有医士为郦婴烙止了血,喂了参汤,吊住命。但郦婴命也没有留住。
据说郦婴受刑后不肯饮食,整个人丧了气,没见有活下来的心思。也没几日,郦婴就断了气。
听说他死时,头发也全都白了。
在法华寺熬了五年,郦婴也再也熬不下去了,也没那个心气儿熬下去。薛凝听了一耳朵,知晓如今京中上下对裴氏颇为敬畏。这样思量时,马车滚滚,压得地上的雪吱呀吱呀响。她看过现场,正要回法觉寺时,车却被玄隐署卫士拦住,说是裴无忌有请。“请薛娘子移步。”
虽无恶意,但相请的玄隐卫士态度透出点儿强硬。薛凝也不是说真不想去,但心里多少有点别扭。她撩开车帘子,裴氏的车驾正停在鹿鸣阁三重悬山顶下,裴无忌正踩着彩漆凭几下车。
两人打了个照面,裴无忌示意薛凝跟自己过来。薛凝也有点不好拒他。
今日裴无忌未着深红官衣,换了在家时休闲装束,亦是华贵非常,倒是挺符合裴无忌招摇爱出风头的性子。
一入鹿鸣阁,薛凝嗅到了椒柏酒混着沉榆香的气息,还有融融暖意。裴无忌解开黑貂裘的玄玉带钩,内里的深衣是吉光裘裁成,透出银线织就的脯跋纹。也如大夏其他世家公子那般,裴无忌也爱佩香,腰间组佩悬着的错金熏球正溢出龙涎香。
这样打扮和平素做事时玄隐署署长官服相比,也显得过于奢华了。薛凝大约也窥出裴无忌打小过的什么日子,必然是万般受宠。不过这样一团富贵气,倒是缓和了裴无忌传闻中的凶戾气。酒肆天井中央的青铜朱雀衔灯,跑堂童子将二人领入暖阁。“此间暖阁设有火道。"裴无忌振袖推开榉木门,露出地衣下赤金打造的蟠螭暖炉。
他想薛凝身子骨弱,这儿倒是个暖和地。
这样暖和地儿,适合自己跟薛凝聊一聊。
裴无忌:“南雀街有一处府邸,原是前朝信王居所,院子修得不错,亭台楼阁的气象也是不俗。到了本朝,从前被邓安公买下来,可后来邓家迁去南边,也便无人居住。如今这处宅子已被买下,宫里拨了款子在修。你总住在寺里面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姑母也心里有数。”
薛凝慌忙摆手:“其实住寺里面也挺好的。”她倒不惯住大了,还要费心思管一府下人。裴无忌:“还有两三年呢,除开皇族,女户开府也要户主满二十岁,如今不过先修着。况且哪怕府邸修好,户主不愿住府里的也大有人在。灵昌也开了府,但一年大半时间住在京郊别院,不耐留在公主府受拘束。到时候,你仍可住在法华寺,但说出去不一样。”
到时候薛凝住在法华寺,性质就不一样了,不是孤身寄居,而是追求情趣,她是有安了家的。
薛凝也是get到了裴无忌意思。
就像越止说的那样,裴家这几年炙手可热,出手也大方。只要能帮得上忙,裴家也绝不会吝啬,难怪裴后那样声势,裴无忌起来得也快。自己已经被视为裴家战队的人了。
裴无忌对她也是越来越和气。
薛凝心心里却叹了口气。
裴无忌:“你虽是个女娘,行事倒是不知晓怕,什么勋贵侯爵,不必在意。亦不必担心因郦婴之事有人会对你如何。裴氏颜面也还值几分,更何况我还是玄隐署署长。”
薛凝道了谢。
她估摸着裴无忌今日是专门来跟自己说这些话,示意自己安心。裴后有意重用,还许以前程,薛凝当然不是弃子,还会受到裴氏庇护。陛下宠爱皇后,大约就是因皇后看似跋扈,其实许多事都办在明德帝心里去。办了郦婴又如何?郦婴死了又如何?既然犯了事,宫中如何处置也不容置喙。实则郦婴如此,连个说情的人也没有,所谓旧日勋贵也不过如此。那么揭破郦婴,顺利说服邓珠帮衬分化的薛凝自然有大功劳。裴家自然会有厚赏,还许以必会护之承诺。薛凝也不能说自己不需要。
只不过如此一来,显得自己身上已打上裴氏烙印,她老大不自在。有得必有失,她断案子只想查出真相,很怕自己成为别人趁手工具。当然裴家如今也没这个意思,薛凝却不免有些担心。暖阁融融温暖,薛凝能嗅到龙涎香香气,忽而觉得裴无忌仿佛有些陌生。外头天寒地冻,裴无忌俊美的脸颊被火烤得微微发红,倒流淌俊美春色。世家奢靡气息扑面而来,加上裴无忌腰间香囊里龙涎香,便宛如花开到了荼蘼,香艳到了极致,反倒有些糜烂之气。薛凝倒怀念起裴无忌穿着玄隐署官服,冷肃清寒,锋锐得好似一把剑的模样。
她没将自己不快露出来,裴无忌自然也没看出来。裴无忌说这些,当然是想薛凝高兴些。
毕竞,薛凝胆子不算大。
当初以为灵昌公主是幕后,薛凝可是吓坏了。可如今薛凝有裴氏庇之,什么也不必怕。
一旁自有人服侍,给两人斟了酒。
这酒肆卖的酒也不是什么烈酒,基本是清甜米酒或者果酒,酒水浓度并不是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