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点蠢。
简平安脱掉倪简的衣服,打湿毛巾,拧干,从头到脚,细致地擦拭。她身上有摔碰的淤青,对经常锻炼的人来说不足挂齿,而他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大腿中弹,他都能面不改色地用刀尖剜出弹头。但当毛巾擦过绳索勒出的红痕和指头凝固的血痂时,他不由自主地放轻动作,仿佛痛的是自己。
倪简对此一无所知,她委屈地说:“妈妈,我痛……麻药的副作用。
她是把他当成妈妈了。
人的成长不是破茧成蝶,更像洋葱,十八岁的她包裹着十岁的、五岁的她。只有在妈妈面前,她才可以剥去成年人的外壳,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简平安给她上了药,穿好衣服,最后掖了掖被角,努力扮演对他来说也很陌生的母亲角色:“好好睡一觉,睡醒就不疼了,乖。”虽然他的语气因为不熟练而有些僵硬,但倪简也同样不熟练当女儿,她含糊而乖巧地"嗯"了声。
药物的作用很快把她带入梦乡。
简平安从房间出来时,碰到格瑞斯院长。
福利院并不是适合她养伤的地方,但这里毕竞都是她的"家人”,他需要暂时离开,有她信任的人照顾她会好得多。
格瑞斯得到消息,立即赶过来,她一见他,忙问:“倪简怎么样?”像是家人等在手术室外,迫切地找医生了解病患情况。简平安答说:“没多大事,已经睡下了。”格瑞斯喃喃着:“倪简一向是个好孩子,她怎么会惹到谁呢,难道是…简平安问:“是什么?”
尽管他是倪简带回来的朋友,格瑞斯依然不敢百分百信任他,摇了摇头,说:“我的随意猜测罢了。”
“格瑞斯院长,我比您想象得更看重倪简。这次的事,我会处理好。”他平铺直叙的口吻,不是对她的许诺,更像是通知。格瑞斯说:“平安一一我随倪简这样叫你,希望你别介意。”简平安摇头,说不会。
“倪简从小就喜欢帮助别人,有时哪怕预料到会受伤,她都毫不犹豫,为此给她自己和我添了不少麻烦。我告诉她,正义没错,前提是保护好自己。你知道她和我说什么吗?”
依他对倪简的了解,他大概能猜到,但他想听格瑞斯说。“一一′有时候,正义是需要一些牺牲的’。后来她搬出去,一是想独立,二是不想牵连福利院。”
格瑞斯慢慢地说:“她是个宁肯自己陷入泥潭,也不愿身边人沾染泥点的人。”
“您的意思我明白。”
她是怕他为了给倪简报仇,把自己也卷进去。简平安当年被卫绥领回卫家,学的第一课就是,不要对无关紧要的人抱有同情心。
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他该做的,就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达成目的。
人类研制机器人,是为了机器像人;可久而久之,他却觉得自己像一台精心打造的机器,不断地升级系统,以便更好地完成目标任务,周而复始。很多时候他甚至都忘了,他才十几岁一-同龄人在家庭的庇荫下,无忧无虑地上学、玩耍的年纪。
而倪简和他是截然相反的。
她是鲜活的,像一株在阳光底下,不断向上攀升的量天尺。他第一次知道这种柱状的仙人掌时,就听说它的花语是无尽的未来。他这时忽然理解了,她是受谁的影响。
好人的标准或许因人而异,但毋庸置疑,格瑞斯是个善良的人。简平安说:“格瑞斯院长,多谢您的关心,不过务必请您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倪简。”
“我答应你。”
格瑞斯叹了口气:“既然你执意做,我也不劝你了。但不管怎么样,有些心意,是别人无法替你转达的。”
她是委婉地叮嘱,让他好好地回来,让倪简知道他的心思。简平安默了默:“我知道。”
过去执行任务,他从未顾虑过自己的安危。并非不要命,而是越有顾虑,越容易失败。
从今往后不一样了。
倪简给他取这个名字时,就说过,希望他以后平平安安的。这是的他还预想不到,在后来的数个日夜,她这一句随口的话,将成为带他破出重围的剑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