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长安城内外都是安全的。"薛壑抬起头,心中将局势前后捋过,他已经向明烨示好,其三子的凶手也落了网。明烨无非就是气恼,但也得了松口气的间隙,朝局拉扯的这根弦在帝后大婚前不会再崩得太紧。
且明烨提拔洪九为校尉,又仓促贴榜文,即便身后有人,也能看出明烨不欲为人所控,急于自主,欲要政从己出。如此,便需要拉他制衡,自然就不会动他。
薛壑的话很快就得到了验证,十五这日散朝后,明烨留他在宣室殿论政。他位列三公,前往宣室殿论政是正常事,以往也有。但这日,宣室殿中只有明烨一人。
御前执勤的校尉是杨羽的部下李耀,外头廊下的羽林卫首领是薛壑的堂弟薛卉,来回巡逻的虎贲军副将是许蕤的儿子许嘉。这处布置同平日也无差异,三重护卫,离御前最近的永远是青州军自己人,剩余两处薛家军定会占得一人。少年人今朝才十八,尚未及冠。却已有三子,亦失去三子,眼中少了华彩,多出哀戚,面容从清俊变得清瘦。<1薛壑向他请安,一点余光扫过他神态,心头畅快。明烨免礼赐座,开门见山道,“有一事需薛御史参详。”话落,中贵人将一份卷宗奉给薛壑。
“…殿下调查贪污一案许久,其中青州军中武器非精钢坞所致……杨羽联合明烨射杀殿下,夺其江氏江山……吾杀其子报仇尔.…薛壑一句句阅来,面色慢慢发沉,中途更是不顾礼节抬眸盯看了明烨两眼,复又匆匆低眉续看,待最后落眼于画押处“凌敖"二字,已经是惊疑难定,直直望向御座上的天子,半响神色松下几分,呼出一口气来。“薛大人,你怎么看?”
薛壑缓了缓,神色已经没有片刻前阅读此事时的局促,开口恢复了寻常的沉稳,“若当真是陛下所为,臣怕是看不到这份卷宗。臣出身益州,乃薛氏门人,同天家江氏间于公于私都牵绊甚深,益州处还驻扎着五万兵甲,陛下头一个该防的、该除的,就是臣。”
“说得好。“明烨眼中也涌起两分真诚,只是又多了一丝难以觉察的哀伤,“说到底,你其实也看在眼里的,皇姐待我很好,我们两姓之前,也是手足情深。如今更是同宗同室,她去了,我比谁都难过。”明烨双目泛红,语带哽咽。
“陛下,逝者已矣。"殿中静了片刻,薛壑打破沉寂,“我们且顾当下。”明烨抬起头来,眼中隐隐带着泪光。
这点泪颜,拉近彼此的距离。君臣之外,他们有共同思念的故人。“淮阴侯一一"薛壑面目不及明烨哀痛,也没有提及亡妻,但嗓音喑哑,吐字微叹,似是思维去了旁处,论政艰难,顿了顿方继续道,“淮阴侯的罪状不能公示,一旦公示,陛下清誉有损。虽说可压可消,但如种子埋入士,落在百姓心里,总是不好。”
薛壑确实还备了一手,若是公示死因,他便派人造势,埋下新帝残害宣宏皇太女的种子。但显然这招眼下被破解了。遂成当下形势,明烨反客为主在问,“所以朕想听听你的意思,你可有法子应对?”
“按说……“薛壑有些踌躇,“按说他是殿下外翁,又年迈有疾,原也时日不多,我该劝陛下网开一面。但稚子何辜,三位小殿下实在去得可怜。”薛壑绕案而出,躬身跪首,“臣建议陛下隐诛淮阴侯,不再公示,且说他病逝。最好还要将面上功夫做足,譬如感念您与宣宏皇太女之情分,给他追封,给他死后哀荣,恩顾他的后嗣。”
“还是你想的周到,就按你说的办。”明烨亦起身来到他身边,将他扶起。“臣不敢。“薛壑没有急着起身,继续陈言,“臣只是觉得,没有什么比君名清正、民心安定更重要。如此,只能委屈陛下了。”明烨眼角余光落在殿中一侧的屏风处,片刻颔首道,“这话我记下了。”在宣室殿论着政事,却弃了“朕"字。
一切不言而喻。
“臣还有一事,想请陛下成全。”
“你说。”
薛壑缓了缓,眼角染上几分赤色,喉结滚动几许,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后依旧有难以启齿。
明烨看着他,“卿但说无妨。”
“臣、想向陛下讨个恩典。"薛壑终于说出口。明烨为君而弃“朕",薛壑为臣而主动求取君恩,亦是他为官多年头一次开口,再明显不过的意思,是向明烨的靠拢,是另一种亲近。明烨很满意,“你说想要甚,朕都允你。”“臣想要座宅子,不必费官中银钱,也无需陛下额外破费。臣就想要扶风郡那处的育婴堂。”
“你要那作甚?"明烨有些好奇道。
薛壑眼角的那点赤红愈深,开口带了两分自嘲的意味,“臣闻殿下早年随母常出入那处,想来是她喜欢的地方。臣与殿下虽成婚不过一日就生死相隔,但之前五年相处,多少有些共同的器物,且还有殿下聘臣之时所赐之物,本都安置在北阙甲第的府中,但臣、臣总要重新成家立室,就想将一应器物挪去那处,作缅怀之用。”
明烨无声看着他,视线从他身上移至屏风处,最后又落回他的身上。薛壑垂下头,“说白了,是臣凉薄。但臣实在见旧物而堵心。臣凡见一次旧物,便想起当年失职,陷殿下于死地。陛下,臣会出资修葺那处殿宇,不会感没了殿下的。其实臣直接购一府宅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