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同眠
雪白的软巾紧紧按在孟殊台颈后的伤口处止血。可隔着厚厚的布料,侍女的手依然抖成筛子,吓得皱着眉头紧闭双眼,扭头躲开自家郎君的惨状。另一个侍女又用帕子捏成小尖,一点点擦蹭着孟殊台额角磕裂的伤口。浓烈的血腥气扑到她脸上,她脸色惨白,咬唇强忍着害怕继续擦着血。她们之外,屋子里来来往往还有数十人,看诊送药,端水换衣,一时间孟殊台这屋子里全是哭泣慌乱之声,仿佛天塌下来,大家流窜着不知未来如何。然而这样嘈杂之间,孟殊台一身凌乱血迹,墨发散乱,垂首失神坐在床榻上,什么声气也没有。那双潋滟的眸子暗淡若盲,两只眼睛仿佛栖息在面孔上的飞鸟,然而全都死去了,沉沉垂着羽翅。
棋声扑通一声跪在孟殊台面前,大张着嘴哭嚎,声泪俱下,肝肠寸断似的:“郎君,我求求您说句话吧!好的歹的,总让叫我们知道个信啊!”棋声这么一哭,大家纷纷看向孟殊台,但一见他这副支离破碎的样子却又统统转移了目光,再不忍看。屋中灯火辉煌,琉璃珠帘莹莹闪烁着亮润的暖光,然而璀璨之中人人泣泪忍哭。
从前一等一清灵隽秀的人,此刻无声无息呆住,跟个断了丝线的木偶似的,问他今夜来龙去脉一声不答,连问伤口痛不痛也不吭声,仿佛外界一人一物全都不复存在,连自己也烟消云散。
大家无头苍蝇似的哭着,孟夫人着急忙慌赶过来一瞧,还没走近,两眼一闭晕死过去,吓得众人又去掺着,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才叫她缓过来。孟老爷隔着琉璃帘子瞧了孟殊台一眼,心脏已然凉了半截,身子摇摇欲坠,棋声眼疾手快赶忙扶着他,领他坐下来拍背顺气堪算稳住。孟老爷声音颤抖:“供塔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殊台变成这样?乐锦坠塔而死?”棋声擦擦眼泪,“还不知道,郎君巡查供塔后总不叫我们跟着,自己还得再待一会儿…小郎和世子爷在那边善后,怎么也得等小郎回来才晓得。”“老爷!夫人!少夫人回来了…”一个中年仆役跑得满头是汗,气喘吁吁扒拉着门框,补充着没说完的话,“就是,就是人不成样子了”一想到那裹尸布渗出来的血浆,他胃里一阵翻腾,扶着门框哇啦一声吐了出来。
屋内众人忽然一阵惊呼,仆役以为大家因自己而惊异,刚一抬头,却见形貌疯癫的孟殊台跌跌撞撞冲过来,一把推开他,赤着脚往外头奔。他墨发散乱,在夜风中飘飘乱拂,森然月色下像一只凄然的怪物,捧着自己心口,惶惶不安找寻着什么。
事发突然,根本没有恰好的棺木能调来安放乐锦,元景明只得吩咐人扯来白布,将乐锦的尸身裹起来运送回府。
但白布找来时,孟殊台却说什么也不肯放手,执意把已经软烂了的乐锦抱得更紧。
“殊台!她死了,你放手!”
元景明抓住孟殊台的胳膊将他扯开,可谁成想这人手臂像铁焊似的雷打不动,嗓子咆哮撕扯着,呕哑嘲晰,什么金贵体面也不要了,活脱脱一个癫狂的病子。
“滚开!她没有死!”
孟殊台的嘴唇擦过乐锦额头,依依不舍亲了亲她,喃喃道:“她会回来的,她不会死。她只是和我置气,没有死……”元景明听见他这疯话,一阵辛酸卡在喉咙间,两三滴泪珠滚抛下来。从小一起长大,孟殊台何曾有过这样混乱不耻的时刻?如同山间晶莹白雪被践踏成泥泞,他眼睁睁看着孟殊台冰肌焚毁,玉骨摧折。手上白布被死死攥着,一众卫军、侍人都注视着这惨状,元景明为保孟家和孟殊台的颜面,只能捏住孟殊台伤痕累累的后颈一使劲,让他昏了过去。然而就算晕厥,把乐锦从孟殊台怀里取出也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元景明最后发现,孟殊台玉色指甲被乐锦和他自己的血肉染成朱红,仿佛被谁生生拔去十片指甲,凄然骇人。
元景明吩咐完侍从将他送回去后额角青筋直跳,又强撑着处理这佛塔上的事。孟慈章这时却留下来,拦住元景明道:“景明哥给我一队心腹之人,我去处理吧。这供塔本就是我们孟家监修…
孟慈章自看着乐锦坠塔时心里便落定了那个恐怖的念头一一嫂嫂说的是真的。可是若兄长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整个孟家都将倾覆,上下几百口人会遭灭顶之灾,连同嫂嫂托付的宝音也保不住。平白做了那么多年富贵子弟,受人供养,这个节骨眼他必须站出来。
元景明看了一眼装裹好的乐锦,一想她一个姑娘尽快停灵进棺要紧,便答应了孟慈章,自己则亲自送乐锦回府。
孟府临时清理出来的灵堂里头只放了一口薄棺,老管家王叔腰上系着白绸,眼睛红肿泛着水光,哀凄道:“世子爷,我们已经请人去拉棺椁了,但最快也要明早才能运来,今夜只能委屈我们少夫人躺在这里。”元景明点点头,嗓子低哑,“行。殊台那边怎么样了?”他话音刚落,身后忽然被什么东西猛然冲撞,视野一瞬模糊,等人站定了才看清,是孟殊台。
窄小的棺材,躺着一具严实密裹的尸体。孟殊台扑过去双膝跪着,迅疾拆扯那裹尸白布。
谁准他们动她的?!谁准他们把乐锦放进棺材里的?!她醒过来该多害怕“诶!殊台,住手!”
元景明一把抓住孟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