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青梅记「贰」
乍回到上京,气候和床铺都不同,难免睡不好。崔沅醒时,暗蓝天边还挂了几颗疏星。
初回京城,难得的清闲,竞一时不知该做什么,便站在窗前赏了片刻的景。黎明前的花草上沾了露水,晶莹透明,十分干净。卯时三刻婢女来回话,说大夫人那边起身了。崔沅陪母亲用过朝食,去正院向祖母请安,出来已是辰时二刻。日头都升起来了,照得瓦顶灿灿。
回去路上,大夫人见园子里杏花都开了,起了游兴:“过去看看。”崔沅下意识便要拒绝。
赏花这种虚度时间的消遣,崔沅一向不感兴趣,只他还未开口,就被大夫人睨了一眼:“怎地?刚回来,连陪你娘这点空都抽不出来?”任换了旁人说这种话,崔沅都不会理会,只这个人,是他的生母。崔沅的目光微微落在她的脸上。
岁月的痕迹。
这些年亲子分离的时光似乎变得具象了起来。拒绝的心思便淡了。
崔沅上一次归家,还是他十七岁那年。
大夫人被他那双幽黑眸子看了一眼,后背生凉,气势就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
出仕这么久,样貌还是那个样貌,风姿气度却处处都不同了。少年气没了。
锋芒毕露。
大夫人心里叹然,又骄傲。
她失落地摆摆手:“好吧,好吧!你忙你的去吧。”崔沅缓和了语气,微微躬身,“儿今日只陪着母亲。”大夫人便满意笑了。
园子里,桃杏开得蓬勃,春光如洗,照得花间金煌煌的,明媚而烂漫。大夫人说起花馔来头头是道,“春日的鲜花最好,蜜渍得了,做点心糕团,煮汤饼,或配着茶吃……你爹爹呀,最喜欢炸玉兰花下酒,还必须是井水酿的梅子酒。”
“他是个讲究人,果子酒只从东市上那个弗朗机人手里买。那弗朗机人也的确有本事,什么葡萄、桑甚果子……都能拿来酿酒。”大夫人兴致勃勃地说着这些家常。
崔沅安静听着。
转过小径,面前出现一个岔路口,视线隔着桃花林,远远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少年,跟一个少女。
崔沅目力很好,一眼看出那道倩影就是昨天那人,二婶的娘家侄女。她还穿着条那身半新不旧的绿裙,换了件衫子。那个少年半侧着身子,欢喜地与她说着什么。她面上飞红,垂着脑袋,脚步匆匆。旁人瞧来应当会觉得是害羞的绯意。崔沅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一
她不想听。
白日光线好,纵有桃枝挡着,崔沅也看清了那张垂下去的脸孔,虽敛目,却掩不住羞恼的神色。
少年仍滔滔不绝。
似乎是忍不了了,她停下脚步,抬头认真与那个少年分辩。崔沅也因此看清了她的面容。
那蕴着薄怒的杏眸,扑面而来水乡湿润,令身畔灼灼桃花都失色。少年一呆,反应过来后,提步又跟了上去。大夫人犹在絮絮:“从前他老嫌自斟自酌没味儿,眼下你回来了,就能陪着他喝点了……”
她忽然察觉到,身旁的儿子走神了,于是看了他一眼。便见他目视前方,脸色有些冷。
刚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大夫人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哟,那是不是五郎啊?身边那是谁呀?莺娘吧?”
大夫人第一眼只认出了侄子崔五郎,至于叶莺,平日见得其实比较少,是她推断出来的。
大夫人八卦兴致勃勃。
崔五郎对叶莺的倾慕,是个人不瞎都能看出来。同样,叶莺对崔五郎没有那种心思,也十分明显。大夫人自是不喜这副纠缠作态,但她作为隔房长辈,不知道二夫人三夫人是何作想,断不可能去插这个手,不太合适。只最多在小姑娘尴尬下不来台的时候,帮忙解解围罢了。眼下崔沅回来了,若是被他知晓了五郎纠缠人家女孩子的事,定是要管教的。1
只她这三房妯娌实在有些小性儿,大夫人一点也不想之后听她的阴阳怪气,便笑笑道:“这些孩子们,当真是有朝气。”却晚了。
崔沅扭头问她:“五郎如今多大?”
大夫人不确定:“十五?十六?满十六了吧?”崔沅冷笑一声。
十五岁时,他从白麓书院肆业。
十六岁,足历洪州、鄂州、岳州。
母亲却对着一个比他那时还大的人称“孩子"?他沉声道:“十六了,尚不知何为大防,何为礼数,性子比我离家前还不堪。这些年,竞是痴长了?”
随即命婢女前去将人带来。
大夫人眉心一跳,今日五郎怕是要倒霉了。大概兄长教训弟弟倒不算什么,她也在那就不好了,三弟妹指定是要生气的。
大夫人寻了个由头,先走了。
崔沅没管她。
叶莺见今日天气晴好,原本准备到园子里捡些花瓣回去,用蜜腌了,做点心孝敬二夫人。
适才出门,就碰上了崔五郎。
与他说过了自己有事,不曾想,他非要跟来,一路上遇见的仆妇还不少。崔五郎嘴里犹道:“妹妹做的点心,我也极喜欢,待做成了不知道能不能沾光。”
便是这个时候,她忍不住停下脚步,认真道:“五公子,你不要再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