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头的事情她无从得知,但那日崔沅带叶莺去东市,回来后又纵着她买了许多市井吃食,正好是被何家的人碰见了的。崔沅与怀庆并不相熟,甚至谈不上交情,但她前些年倾慕他,于是打听过他许多事,还曾在下朝路上堵过对方,甚至出宫“偶遇”。所有小女儿家的手段都用上了,自是十分了解这个人。他这个人,出门办事,从来都不会带着婢女的。怀庆起了疑心。
连着几日,皇帝再忙都会抽空出来陪叶莺用午膳,一开始是想补偿分离多年的父女情分,后来则单纯觉得,她点的膳比较香。紫宸殿西间里,叶莺细细嘱咐宫人:“澄面用滚水烫,虾剩一半别剁,整个包进皮子里。”
“鱼肉不要下锅里煮,粥好了,一圈圈浇透。这样的鱼肉才嫩。”皇帝隔着屏风偷听,面上蕴了浅淡的笑意。女孩子的声音清脆水灵,让他处理了一上午政事的头脑清醒不少。但若是在自己跟前,就不会有这么多话。
皇帝觉得遗憾,他其实很想与她多说说话的,但又怕吓着她。叶莺低头小口吃着虾饺。
宫里的御厨手艺很好,她只说了一次,就大成功。水晶皮子很有韧性,虾子也鲜,不蘸酱汁都很好吃。
皇帝忽然间问道:“平日里没什么事,闲着无聊吧?要不要去骊山转转?”叶莺一顿,咬着虾饺抬眼看他。
应该是云扶说了些什么,譬如她总是一个人发呆之类的……她咽下虾饺,摇了摇头:“挺好的。”
皇帝看着她干净面孔,想说什么,没有说。叶莺第二天醒来,对上一张无比熟悉的妇人脸。“阮……姑姑。”
惊讶之后,难免欣喜。
她早已经不生他们气了。
其实本来也没生气,本来就不怪他们。
阮姑姑擦泪,内心里有说不出的自责,只不住地道:“这下好了,这下好了,以后奴婢就能继续照顾殿下了。”
阮姑姑极熟悉她,有她在身边,叶莺也不觉得长日漫漫难捱了。但……
夜里,她从那扇能北眺太液池的窗前离开,往烟雾袅袅的香炉里添了一些香粉。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五天又七个时辰了……
这个时辰,他应当准备睡觉了吧?
少女眉眼映着月光,有些寂寂。
阮姑姑看在眼里。转身离开前,却被叫住了。“姑姑,这么晚了,你要去紫宸殿吗?”
阮姑姑僵住脚步。
叶莺走到她面前,软声问:“你和云扶…是在监视我吗?”月色清冷,叶莺神色困惑。
一开始,她住进这含凉殿,身边并不缺少议论。比起她的话,大家更听云扶的吩咐。
她学着崔沅那般眉眼神情,淡然冷清,多少令她们收敛了一些。但在阮姑姑和云扶面前,她实在装不出来。
却是这样神情语调都软软的叶莺,令阮姑姑心里一惊。她知道必须与她解释清楚,否则误会就大了。“殿下……“阮姑姑扶着她坐下,叹息道,“殿下真是误会了。”“陛下只是担心您。”
“小殿下不知道,陛下特别怕您在这不高兴,却忍着不说,于是嘱咐奴婢进宫陪陪您。”
她亦看出了叶莺在皇帝面前的局促僵硬,趁着这次机会,温声开解:“奴婢从小就在顺婕妤宫里,伺候陛下这些年,最是知道,陛下其实与小殿下一样,都是仁善柔软的人。”
“小殿下须得相信,血肉至亲之间,总有些相通的东西,是生来就有的,刻在骨子里。”
“往前,小殿下在奴婢们身边呆了十六年,可往后数,您还有几十年,总归要与陛下缓和的。”
朱纱宫灯映出阮姑姑恳切神色。
叶莺似有触动。
“……原来是这样。"她眉眼一松,“我知道了。”第二天午膳时分,叶莺对着皇帝道:“您有什么话,以后直接问我就是了。”
皇帝一顿。
叶莺道:“那天说挺好……其实是真的挺好的。”“只是在崔郎君身边,习惯了那般自律的日子,"她不好意思地低头,“有时就会想…平日这些时候在做什么呢?”
皇帝这两日也在想这个事。
“莫若跟着怀庆他们一块上学吧?”
他小心询问,“正好教史学的博士致仕了,便让徐琦接任,他是你相熟的。”
“也见见那些宗室,看有没有合得来的玩伴。”“实在不喜,也不必强求。”
比起对方的忐忑,叶莺爽快道:“好。”
但她其实还有想问的。
再看一眼皇帝,欲言又止,咬了咬唇。
她甚少跟皇帝当面露出这样鲜活的神态,皇帝看着,想起那天亲眼所见,哪里会不明白。
心里有些欣慰,又有些酸。
但到底还是道:“过几日刘邈进宫,朕让人召你。你尽管问便是。”他尽量地学着一个慈父的模样,满足她的想法。叶莺缓缓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