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一边看不起高句丽人,一边为高句丽的名将立祠。譬如一一高仙芝。
高花月是家族里最边缘化的人物,她的母亲是身份微贱的歌姬,她的父亲妻妾成群,对她毫不在意,十五岁就把她扫地出门,随意嫁给一个汉人士兵为妻高句丽的风俗与匈奴人相同,弟弟可以继承嫂子,兄长可以霸占弟媳,这本来跟她的汉人丈夫没什么相干,但是他在外吃喝嫖赌,把她当做赌注输给了自己的军官弟弟。
徐回躲在灶台后面,亲眼看到母亲往热米汤碗里洒砒霜,母亲的手很抖,他主动站出来帮她把药碗端进去,那个一喝酒就喜欢折磨妻子,殴打儿子的男人在睡梦中断了气。
从那以后他们就开始了在河北道飘若蓬絮的生活,那时候不是乱世,河北道没有兵戈,但是一样有吃不上饭的穷人,路上一样有冻死骨。穷人的苦是不分治乱的,他们卑贱如鼠蛇虫蚁。
盛世给他们的唯一一点好处,是能够让他们从一个国家或者民族辉煌华丽的外表,看到一丝缥缈的希望。达官贵人的夜夜笙歌尽管跟他们没有关系,可是一旦看到了,就会给人一种触手可及的错觉,似乎自己也变成了那笙歌中的一员,从而由心向外生出一种对于所处时代的自豪感。这种自豪感指引着他们活下去。
他和母亲都坚信这盛世里一定还是好人多,他们爱大唐,爱这里的民族,对于自己经历的苦难,只是觉得那是一时遇人不淑。他们跟徐挺的相遇很简单,就是在洛阳南市上徐挺看他们母子可怜,请他们吃了一顿饭。他身材瘦而高,讲话好儒雅,精通各国方言,能用一口纯正的高句丽语言跟他们交流,对于各民族的历史了如指掌,跟他聊天如沐春风。高花月很喜欢他,跟着他良久,但她踌躇不敢前,那时候他还不叫徐回,过去的名字不必再提,他大胆追上徐挺,代替母亲向他询问:“大人一表人才,有没有妻室?”
徐挺很惊讶地笑了,蹲下来把这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的手握到自己宽厚粗糙的大手里面暖,和蔼地跟他说:“没有,小友,你问我这个问题做什么?”徐回道″我想把阿娘嫁给你。”
徐挺看了看五步之外的女人,故意提高声音,“大人的事情一个小孩怎么能做得了主,你这样向我提亲,你阿娘知道吗?”高花月局促地上前,悲戚道“小孩子胡言,大人不要当真。”“妾身世坎坷,”她如泣血一般,诉说着自己的不堪,纠结很久往自己身上加了两个字“微贱。”
“不敢高攀。”
但是她又说,“大人不要我没关系,我跟上来想问一问大人,大人故意放慢的脚步,是不是为了叫我追上来。”
“大人刻意的温柔,是否是为我而来?”
“如果能得到一点认可的回答,我想我这辈子都死而无憾了。”徐挺站起来,两个人把徐回围在中间,高花月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脸上,像废弃的佛寺里的石像,为春来的飞燕流下的心碎的泪水。徐挺掏出一方手帕,如同擦拭珍宝一样去揩拭她的眼,叹道“我家里有个女儿,跟你一样很会哭。”
“我得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果然是很会哭,她哭起来多么惹人怜爱。
但是她好像并不想接受他们,徐回为了母亲的幸福,走上前跟她说:“你不要担心,我不是来抢你家饭碗的。”
“如果你肯接受我的阿娘,我永远都不会踏进你家半步。”他才五岁,但是他果敢地跟徐挺说:“我已经到了能够自立门户的年纪,绝不会纠缠阿娘,更不会给大人添麻烦。”
高花月的心一颤一颤的,她不可能放弃儿子,她跟徐挺说:“大人请我到家里来,已经是无上恩赐了。”
“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去牺牲令爱的童心。”“倘若大人有过娶我的心思,以后就请把这一点好心全部给予令爱,加倍地爱护她,这也是我的心愿。”
高花月跟他们说完“谢谢”,就抱起徐回,坚定不移地打算离开。无论徐挺如何挽留,都不能让她止步。
徐直拽住徐回的手,拖着不让他们走,她哭得一抽一抽的,一边给自己止泪一边呆头呆脑地说:“别走,好看的娥娥,请把他留下来陪我玩。”“我的眼泪,噢,它怎么停不下来。”
三个人全部被她的可爱逗笑了。
这些事情都是徐回跟她讲的,他每次讲起来都如数家珍。徐回给她讲故事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徐回抱着她的触感还是那么清晰,如今她却躺在这么一个陌生可怕的宫殿。
更可怕的是,门半夜被推开,回还的威压感迎面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