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誉拔下长刀,水珠簌簌滚落。
长刀入鞘。
沈誉这才转身看向稚善。
她站在廊下,亦在向他望来。明暗交叠之处,可见稚善的衣袖、裙角都是脏的,鬓发亦是散乱。
沈誉稍一凝眸,注意到稚善指尖黑红一片。
他阔步向前,拧着眉问:“府医呢?这是受的什么伤?你不疼?”
“府医……府医在给榴香瞧病。”稚善也是才从混乱中缓过神,但一想到榴香高热昏迷,她的心便一直吊着。再抬眸时,发觉沈誉欺近不少,她下意识后撤一步,行了个礼,“多谢世子解围,夜深了我无处可去,医馆也全都闭门,我没了法子,不得已登门叨扰,抱歉。”
沈誉把长刀一抛,侍从接了,他才倾身看向稚善,“谁问你这些,我是问你受的什么伤,怎不叫府医给你看看,这些……是血?”
沈誉的手停在半空。
很想抓起她的手指仔细看看,他在军中几年,对这种黑红的痕迹太过熟悉,是血干透了,又混合着脏污所致。
薛姑娘多澄净的一个人,怎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榴香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了?”借着光亮,沈誉看清了稚善手指的伤痕,不算严重,只是黑黑红红看起来骇人。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好像有点问题。他们之间,还没那么熟。
于是沈誉把话头转回来,说:“你我是同窗,又是朋友,淇园你想来就来呗,叨扰什么。”
朋友吗?稚善双目微垂,避开了与他对视的机会。实则她心中也有许多想问的,诸如,你不是去了行宫,怎的忽然回来……
既然借宿淇园,还借了人家的府医,总归是要说清楚来龙去脉的。稚善便用简单的话告知沈誉,这一整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沈誉难得语塞。
两人的目光交汇在越来越亮的晨曦中,耳畔是呜呜直叫的玄鸟。
它伸进来一根狗头——脸实在是长,稚善很想用“一根狗”形容玄鸟。而沈誉也反应过来,这家伙护主有功,还没奖励它,还没夸夸它。
“好孩子。”沈誉大手揉乱玄鸟的耳毛,摸遍全身却没有半点零嘴,于是他给仆从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去寻肉干,把玄鸟引走。
被玄鸟一打岔,气氛松快了些。沈誉笑了一下,“不是我说,你也太猛了,不知道榴香埋在哪里,你就生挖啊?”
这么一笑,那点子戾气和张扬荡然无存。
稚善一直紧绷着的弦也松了松,温声说:“我把榴香当作妹妹看待,她出事,我自然要尽全力搭救。”
“那行,”沈誉道:“我们是朋友,榴香是你妹妹,那就也是我的妹妹,有什么事就找我,我不在的话,来淇园。”
乱葬岗沈誉没去过,但听说过,亦见过战场上肢体横陈的模样,年少时的他可是狠狠受了惊的。薛姑娘却敢在雨夜,徒手刨乱葬岗的坟堆……沈誉心中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他不想把气氛搞僵,便故作轻松地说:“就算是刨坟,也可以找我,这么多人一起刨,快一些。”
这说的都是啥。沈誉暗自呸了自己一声。
稚善却眼眸清亮地看着他,“我记住了,世子仗义。”
沈誉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是仗义,但帮她好像又不止仗义。
沈誉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赶紧把手上的伤处理了,小姑娘家家的,不怕留疤?”
这么一提,稚善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的十指,好疼,十指连心,破损流血怎会不疼?
一路上从乱葬岗回城,榴香突发高热,她带着榴香四处求医未果,进了淇园又遭阮夫人登门,乱糟糟的一夜不停,稚善哪有功夫顾及这种小伤。
可是现在,竟有人几次三番过问她的伤势……稚善心中一震,眼眶泫然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