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碗药尽数下肚,然后他又轻巧地将药碗放下,转身拧干净一方湿帕,仔细地擦拭她额头的汗珠,又取了些草药泡水,将帕子敷在她滚烫的额上。洛迎窗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似乎也平稳了一些,尤其在听到程雪案沉稳的回应后,她心里不由觉得一阵踏实,半梦半醒中微抿着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也不知道是在宽慰自己,还是在安抚程雪案。程雪案见状,方才松了一口气,坐回榻旁,半垂着眼眸望着她,眸色深沉,隐忍着一丝说不出口的疼惜。
他想起记忆里的洛迎窗,那双漂亮的含情眼像盛着春日暖阳,明媚又狡黠,她做事八面玲珑,说起话来又伶牙俐齿,从不会让自己吃半分亏,仿佛世间任何事都能凭着她那独一份的聪颖和机灵劲完美化解,不会令让她愁眉半分,像是人世间最肆意又张扬的风。
可如今,那双曾经盈满笑意的眼睛紧紧闭着,脸上再无往日的神采,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她再没有力气戏弄他,甚至都没有力气唤他的名字。程雪案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消瘦的脸颊,掌心下尽是病弱的凉意,连片刻的挣扎都没有,他喉结微动,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钝痛。若他早些回来,若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他自诩护得住万民苍生,却独独护不住一个她。想到这里,他的指尖不自觉收紧,眼底的悔意与自责化作了隐忍的锋芒。他轻叹一声,缓缓俯身,将额头抵在她的掌心,低声道:“窗儿,是我不好,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再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程雪案的声音极轻,几乎融入夜色之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祈求。
当晚,他陪了洛迎窗一整夜未曾离去,只独守在她身侧,没让任何人打扰。窗外的风呼啸而过,月色如水,而他微微倾身,将洛迎窗的手轻轻握住,感受着那一点点回暖的温度,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怅然和侥幸。若是再晚一步,他可能就要永久地失去她了。而希望洛迎窗消失在这个世上的,确实另有他人。夜色沉沉,京城内宛若沉眠的巨兽,唯有寥寥几处灯火未熄,尚书仆射府邸深院之中,红烛映照雕梁画栋,烛影晃动间,透出一丝深不可测的气息。范家家主范珲披着一身夜色,踏入尚书仆射府,他步履沉稳,眉眼间带着一丝算计的笑意,径直步入厅堂,而尚书仆射岳松照早已等候在此,他身着宽袖常服,正捻着茶盏,目光平静如深潭。
范珲拱手,语气带着几分玩味:“范某深夜来访,岳大人可不会见怪?'岳松照放下茶盏,微微一笑:“范家主亲自登门,自然是要紧之事,本官岂敢怠慢。”
范珲微微俯身,低声道:“那位侯爷,已经回京了。”岳松照闻言,指尖轻敲桌面,眸色微沉:“果然,他舍不得春风酒楼那位貌美如花的老板娘。”
范珲冷笑一声:“平兀侯以为是自己瞒天过海偷偷回城,殊不知,他这一路上的每一步,都是按照我们设下的棋局行进。”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几日前,范珲按照岳松照的指示,暗中买通京城医馆的仆役,假装春风酒楼的食客同洛迎窗攀谈,又故意聊起程雪案的两难境地引她失神,趁机将沾染了瘟疫病源之物悄然融化在洛迎窗的酒杯里,并派人在放出风声,让远在白渊城的程雪案得知她身染疫病。
他们赌的,正是程雪案的心。
果不其然,程雪案得知消息后,竟不顾白渊城事务未稳,秘密启程,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只为陪伴那个病榻上生死未明的洛迎窗。而他踏入京城的瞬间,罪名便已为他备好一一“平兀侯程雪案私自离开疫区,勾结瘟疫城的乱民盗匪,意图谋反!”岳松照嘴角微微勾起,眼底闪过一丝阴鸷:“瘟疫之地,盗匪横行,城中贪腐之事正闹得沸沸扬扬,圣上本就对他忌惮,此刻,他竞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京,只要再加一把火,他必然难逃一劫。”范珲接过话:“届时,我们再呈上他在白渊城搜查到的′证据',让圣上以为是他假借肃贪之名,实则是收揽民心,想要挟持此案,将你我二人一举扳倒。”岳松照抬眸,目光锋利如刃:“很好,这样一来,程雪案便再无翻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