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瘦竹。
这是原书里邺王处理死人的地方,入府行刺的刺客、各路官员出于讨好巴结送来的美人,乃至为其容貌所惑而大胆示爱的姑娘......都被他制成肥料,抛进湖里喂了鱼。
竹影映在灰白墙面簌簌摇曳,好似道道飘荡的冤魂,越看越瘆得慌。
往日看过的鬼片接二连三往脑门冲,姜晚棠背后一凉,只觉头皮发麻,脚步不自觉急促起来。
往里走不远便是正房。檐下点起八角宫灯,雕花影子在光下拉得极长,两列侍卫立在院中,皆垂首低眉,毫无声息,安静得近乎诡异。
所幸不久,沈明便在一扇乌木门前驻了足,轻声道:“殿下在歇息,江小姐......”
“我知道,你去忙。”门扉半掩,透出一线黯光,不待沈明说完,姜晚棠一把将门推开。
沈明张了张口,正欲出声阻拦,却见姜晚棠的身影转瞬隐入门后,竟还顺手将门严严实实关上了。
他喉头一哽,掌心顿时沁出层薄汗,殿下最讨厌休息时被人打搅,这位江小姐此番贸然闯入,若引得殿下动了怒,自己性命不保不说,就连他也少不了跟着受责罚。
提心吊胆立在门前屏息聆听片刻,没听见异样声响传出,这才轻舒一口气,示意身后暗卫退下。
屋内晦暗,只案上摆着一盏烛台,姜晚棠靠在门后,借着那点微光仔细打量眼前的房间。
红底金字牌匾、紫檀翘头案、金丝楠木柱、朱漆云龙纹屏风、黄花梨圈椅......从旁观者成为局内人,这些在书里见过多次的陈设,此时都变得不忍直视起来,她摸摸发烫的面颊,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彩缕盘金的地毯上移开。
四处环顾一周,她拿起那座烛台,轻手轻脚走向身后挂着翡翠珠帘的西次间。
房里没有点灯,窗牖大开,屋外灯光照进来,倒衬得比外间还亮。
谢夕邺半倚在榻上,长睫垂落,凤眸微阖,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相融。他仅着一件月白中衣,长发凌乱垂落,几缕发丝黏在额角,显出几分罕见的荏弱之感,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锋芒淡褪许多。
“谁?”珠帘撩动,翡翠珠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倏然抬眼,眯眸望过来。大概长时间没有说话,甫一开口,带出几声闷咳。
“我。”姜晚棠将烛台放在离他不远的桌上,顺手拿起茶壶,倒了杯热茶递给他。
谢夕邺止住咳声,眸光随她里外走一圈,没有去接。
姜晚棠也不劝,反手递到自己嘴边一口喝了,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他身旁的摇椅,闭眼往上一躺。
熟悉的松木气息笼罩过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姜晚棠瞬间觉得整个人都安全了,话也密起来:“你这王府到处漆黑一片,没点人气,就跟鬼屋似的。”
“门口那长长两溜侍卫也是,一动不动,喘气声都听不到,我真怕他们跟丧尸一样突然冲我扑过来。”
惊甫未定地抚着胸口,姜晚棠忽而坐直身,转过一张脸,认真道:“幸好邺王是你,不然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习惯了安静的环境,身边乍一出现个絮絮叨叨、嘴停不下来的人,任谁第一感觉都会觉得吵闹。
谢夕邺皱了下眉,忍不住打断她,“你来做什么?”
“给老人家送温暖。”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姜晚棠都喜欢叫谢夕邺老人家。明明年纪也没大她太多,做派怎么就那么古板,还偏要用自己的那套理论来要求她,什么可乐喝多了坏牙、染发多了致癌、穿太少伤膝盖、光脚踩地板会着凉,三天两头在她耳边念叨,听得耳朵起茧,最过分的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被要求十点之前必须回家。
结婚几年,谢夕邺将她管得滴水不漏,比爹还像爹。
大抵男人都不想承认自己年岁渐长,谢夕邺对“老”以及相关的字眼十分介意,甚至对过生日这件事,都无比抗拒,更别说明目张胆叫他老人家了。
听到这个称呼,榻上男人面色明显一沉,目光不免又晦暗几分,他缓慢眨了下眼,移开视线,最后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生气啦?”姜晚棠暗道糟糕,一脚踩住摇椅前腿,撑着扶手站直身,手撑上榻沿,俯身靠近去瞧他神色,确认一番后,略一点头,肯定道,“嗯,是生气了。”
“怎么办呢?”她轻叹一口气,像是在问他,又像是惹下一个大麻烦之后懊恼自语,即便闭着眼睛,谢夕邺也能想象得到,她垂头瘪嘴偷瞄他的模样。
鸦黑细密的睫毛轻微颤动一下,仍旧没有给她反应。
“我错啦,以后不这样叫你了,原谅我这一次。”
“.......别不理我。”
掩在被下的衣角极轻扯动一下,耳边的声音小小的、细细的,猫儿呜咽一般,谢夕邺心头轻轻一荡,终究忍不住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