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儿谁都没空管她了。那时她年纪还太小了,还不明白病痛与死亡的真正含义,她只是隐约又懵懂地窥见了一点未来悲剧的先兆,就已经害怕到浑身发抖了。她每天规律地上学、放学、练琴、睡觉,周而复始,不再需要任何人的监督,做一个再乖不过的乖小孩。
她不敢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因为害怕听到任何无法承受的消息。她每天都活在巨大的恐惧里,却一点儿也不敢表现出来,唯恐她给大家添一点麻烦,就会引起可怕的连锁反应。
她以为她表现得很正常的。
可是,那天晚上,萧烨还是敲开了她家的门。他身后停着一辆单车,腋下夹着头盔,对她扬了扬下巴,“走,阿霜,我爸又打了我一顿,陪我出去逛逛。”
她诧异地抬眼,果然在他胳膊上看到了红痕。那时的陆照霜根本不敢拥有任何娱乐和游戏,因为她好害怕,她知道妈妈现在饱受折磨,她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拥有快乐?可他说的不是"我带你去逛逛",而是“陪我去逛逛"。不是陆照霜需要萧烨,而是萧烨这时需要陆照霜。这让她心头终于松动了。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动摇,萧烨大步走过来,直接把一个头盔扣在了她头上,然后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注意注意!陆照霜同学,现在不是我请求你陪我去逛,而是我要求你陪我去逛,明白吗?"他下巴微抬,倨傲又不容质疑地说。她终于还是坐上了他的后座。
夏天的夜晚,风很舒服,吹得少年的后颈T恤露出一截,那下面干净整洁,没有任何伤痕,只有少年还待发育的薄瘦骨骼。萧叔叔其实,每次都是先打他的背的。
她闭上眼,伸手轻轻环抱住了他的腰,没有揭穿他的善意谎言,就把这个秘密送给了穿过他们的风,让它随风而去。萧烨因为她的动作,身体僵硬了一会儿,但同样什么都没说。她额头抵住他的脊背,第一次问出那个她根本不敢问任何人的问题,“萧烨,妈妈会死吗?”
萧烨回答不了,和她一样只有十四岁的少年,回答不了有关生死的沉重问题。
他只是咬着牙,拼命地往前骑,好像只要他们更快一点,就可以从无所适从的现实里逃窜出去。
他们最终抵达了一家live house。萧烨拉着她的手,走过去买了两张门票,看着工作人员给他们两的手臂上按了章。
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反复翻看着门票,上面乐队的名字叫“繁星之后”,她很新奇地看向萧烨,“这是你喜欢的乐队吗?”萧烨摊开手,“不知道啊,第一次听。”
她愣住了,萧烨干脆拉着她的手,闯进了繁星之后的表演现场。演出不知道已经开始多久了,主唱站在台上,用迷人的嗓音,唱得声嘶力竭,站席区的人群拥挤得不成样子,跟随着乐队的节奏,举着手跳动着,声音鼓噪,汗水滚烫。
鲜活、热烈、像挥洒着无尽的生命力。
后来她才知道,那首他们只听了一半的歌,叫做《昨日已逝》。音响很大,歌迷还在跟唱,巨大的噪声充斥着耳膜,她只看到萧烨很着急地一直张着嘴对她说什么,她也很着急,大声问:“你说什么?”忽地,音乐停住,进入了一个短暂的间歇。萧烨带点破音的喊声,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然后,从主唱到观众,全都乐不可支地望向他们两,看得十四岁的少年涨红了脸,恨不能钻进地底。
那天,他喊的是一一“阿霜,拉好我的手,我们不要走散了!”那是闪耀了她一整个青春的少年。
他带她闯进一场开到中途的陌生演出,就像他闯进她无人可以诉说的悲伤里。
但是后来,少年忘记了带她去听过的乐队听过的歌,少年再也没有在她难过时带她去兜过风。
在距离那天过去十二年后,不知道是谁先松开了手,他们终于还是走散了。《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的末尾低沉绵长,宛如弥留之际的最后一次呼吸,终于还是不舍又释然地,归于宁静。
音乐厅内沉寂许久,而后掌声雷动。
“这是我们这次音乐季最棒的一场演出。“朱高远眼含热泪,朝着众团员鞠了一躬,又面向了观众席。
陆照霜跟随朱高远,以手抚胸,一起向观众们深深致意。她的目光再次经过那个空座位,然后就像看到其它座位一样,平静地移向更远的方向。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紧闭的音乐厅门外,男人坐在长椅上,听着里面传来的热烈掌声,痛苦地闭上了他的桃花眼。
那张音乐会的门票,攥在他被汗水濡湿的手掌中,皱得不成样子。时间拉到几个小时前。
萧烨在酒店套房,仔仔细细地刮掉了这几天生出来的胡茬,郑重地换了一身版型最端正、最衬他的西服,然后拿起订好的一束红玫瑰。最后对着镜子确认自己毫无破绽,他终于满意地准备起身,去参加阿霜的音乐会。
其实距离开场还早,但他实在有些忍耐不住了,他必须尽快见到她。就在这时,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他皱着眉,朝屏幕看去,是父亲,他还是接起。“萧烨,待会儿有个饭局,跟你接下来的那个项目关系很大,你过来一趟。”
萧烨皱了下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