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素服的少女木着脸道“父皇病重时,趁太子不在召我近前说话,亲口说我可能是他的孩子,虽说又矢口否认,但”那时祝久未施脂粉,勃然怒意分毫不遮掩,骂道“先帝简直胡言乱语,臣父梁王与先高阳王夫妇并肩作战数载,亲口说过世间夫妻多为勉强,唯有高阳王夫妇乃知己难求,恩爱甚笃令人艳羡。”
能让梁王那般风流人艳羡,可见的确情谊深厚。一个病糊涂的老皇帝,谁知他是否还清醒,哪怕清醒,又焉知他不在谋算人心,说模棱两可的谎言。
至少祝久当年便道:“先帝语焉不详,臣以为,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唯恐高阳旧臣有异心,故而拉拢殿下,让殿下心甘情愿劝旧部,莫要对自己亲生兄弟不满。”
“以臣之见,追查往事耗钱耗力,纵使这笔糊涂账搁在这儿,对殿下也无影响。“祝久谆谆劝着,“新帝是否与殿下血脉相连并不重要,他若在乎这些,他王兄们也不会一夜死于政变。”
姜容婵却摇头“我一定要查清楚,五年十年,千金万金,也要知道真相。”她以为,被一代开国帝王抹去的过往,还需许多年才能寻到蛛丝马迹,谁知祝久这般快。
真相就在面前,姜容婵却忽然不想再追问。倘若与她想的不同呢?
望着陷入沉默的女人,祝久轻咳一声,目光扫过她微肿的唇。“殿下,臣以为这个真相,你应当会喜欢。”姜容婵抬眸,牵强笑道“是么?你但说无妨。”祝久颔首“敢问殿下可还记得,先帝当初谈及此事时的神情,以及语气?”“死也不会忘。"姜容婵闭了闭眼,仿佛回到被药味熏到苦涩的湿热寝殿,“他召我离近些,又细细端详我五官,笑得很和蔼,说我像苍氏。”苍侯出身边陲小国,活似石头里蹦出来的,哪有什么苍家氏族,姜容婵以为苍氏单指她母亲。
“然后,先帝突然说,我母亲分娩时血崩,死前召心心腹入内,令其递口信至未央宫,说我乃帝王血脉,往后若孤苦伶仃,希望皇帝能借我至长安,“姜容婵脸色泛白,胸口翻江倒海隐隐想呕,“我当时失态,说我不信,他旋即叹息,说了一段难以理解的话。”
先帝道:“朕也不大信,苍侯杀伐果决,岂会心甘情愿替旁的女人养孩子,若你非她亲女,她岂会咽气前一刻还在为你筹谋。”病榻上的男人又道:“可苍侯从未骗过朕,她是联……此生最重要的女人,朕愿意信她。”
言罢,他便闭上眼睡去,从此再不提此事。只要想起那日情形,先帝的每一个字都让她头疼欲裂,眼前发黑到想吐。那日在先帝寝殿,她听完后呼吸急促到难以遮掩,眼睫倏然湿润。想说的话有许多。
你待我好,原来是觊觎友妻,爱屋及乌。
你对我是否为亲女半信半疑,竟还想要我嫁给你侄儿?果然他们说的没错,大胤的天子无情无义,不知廉耻。
她嘴唇动了动,还有一句想也不敢想,更别提问出口。“我究竟是不是你亲生女儿?我与太子是什么关系?”所有话卡在喉咙,化作苦涩的恨咽下去。
姜容婵一向性子淡,鲜少有强烈情绪起伏,先前宫人将价值万金的珍宝不小心打碎,她也未恼怒,一时间人人说她心慈。她只是不在乎。
珍宝不过死物,为何要为此刻毒的恨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仿佛天生少一窍,姜容婵学不会太强烈的爱恨,也不大理解那些说书人口中痴缠到死的有情人。
然而此刻,却突然学会了强烈的恼恨。
连带着恨未央宫中所有人。
除却东宫里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