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虎谓之山君,百兽之王。
姜容婵见过上林苑畜养的虎,瞧着呆笨似大虫,半点不似姜云翊,但不妨碍她曾一口一个“山君”唤他。
少年抬手让那内侍下去,温声解释:“阿姐,他听不见亦不能言,并非怠慢。”
那张脸逐渐靠近,竟令姜容婵有直视旭日的感觉,连忙后退。
“陛下,君臣之间不宜过近。”
姜云翊容色微淡,“可我们是姐弟,也需讲君臣么?”
不懂他当真这般觉得,还是有意试探,姜容婵默然。
“君君臣臣,自有纲常。”
呼吸刹那凌乱,皇帝闭了闭眼,喉咙干涩。
“儒生之言,何须在意?倘若阿姐顾虑,不若往后我们人前守礼,人后则……”
他目光微顿,停在殷红唇瓣上,若无其事继续道:“仍如寻常姐弟。”
姜容婵想说天家岂可如寻常人家?抬眸时却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化作一句。
“陛下的鬓角怎么有道血痕?”
她抬手指向那抹浅淡到近乎没有的绯色,少年却俯身,微偏过头,顺势将脸颊送到她掌心,肌肤相贴的刹那眉眼稍弯。
“与承恩侯世子切磋留下的伤口,阿姐放心,早已不痛。”
温热吐息拂过纤细手腕,姜容婵收回手。
“他是太后的侄子,亦是陛下表兄,怎会——”
她突然顿住,只因皇帝又靠近了些,近到能看清微颤的眼睫。
“阿姐在关心我么?”
姜容婵紧抿着唇,“陛下是天下人的君父,要爱惜身体。”
她微微蹙眉,想起姜云翊少时习武,总不知何为点到即止,没少被她叮嘱过。
“我怕胜之不武,便左手使剑。”少年声音清润,漫不经心,“那日太冷,一时没拿稳。”
姜容婵胸前玉蝉隐隐发烫,灼烧肌肤,那股热意逼得她心尖生疼。
六年前,父王给她的玉蝉落入水中,太子不顾沧池寒冷刺骨,跳下去帮她找,不慎被碎石划破左腕,就此落下病根。
否则,他自幼习武,怎会拿不稳剑。
“阿姐怎么哭了?”
姜云翊蹙眉,顺势上前几分,抬袖小心翼翼擦去她滚落脸颊的泪珠。
他喉咙忽地干渴,眼前晶莹似雪的肌肤泛红,慌张掏出袖中柔软巾帕,用没有绣纹的半张碰阿姐的脸。
“是我的错,逼阿姐过来相见,徒添伤怀。”
皇帝默不作声攥紧手指,垂眸盯着巾帕上绣的稚嫩虎纹。
“三年孝期过去,天大的恨也该消弭一二。”
“可阿姐回京后,谁都愿见,独对我称病不见,今日平津侯究竟是醉酒胡言,还是受人之托?”
他呼吸急促,“阿姐真忍心留我在长安,做孤家寡人?”
姜容婵望着少年俊朗眉眼,无奈道:“怎会是孤家寡人,陛下往后会有皇后妃嫔,亦会有儿女绕膝。”
她神色理所应当,仿佛已看见那副景象,唇畔噙着的笑意再温柔不过。
姜云翊面色不变,五官僵硬如绢布面具覆于皮相,半晌眨了下眼。
“那阿姐呢?”他唇角微微提起,“关乎驸马,心中可有人选?可属意张家哪位公子?”
姜容婵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熟悉的怪异感再次涌上心头。
先帝一纸诏书,让她与皇帝有了姐弟之名,亲缘的复杂缠绕仿佛此生此世都解不开。
姜云翊不喜她与外人说话,总事事关切,甚至连长乐公主府初建时,床榻是否用的金丝楠木也要过问,他说姐弟之间都是如此。
她直觉不该应下皇帝的话。
“还未想好,倒也不急。”
殿内倏地松缓,袅袅烟雾自不远处博山炉散开,透过窗可见天色已泛淡紫,薄暮冥冥。
“阿姐,方才宴上都未吃几口,不若用过晚膳再走。”
话音未落,殿门洞开,几缕寒风顺着门扉钻进,还未碰着姜容婵便被暖意吞噬殆尽,内侍们鱼贯而入,将桌案摆满各色菜肴。
漆盘中无一是楚地风味,没有她幼时最爱的鱼脍。
姜容婵松口气,她这几年闻不得腥味,故而从不食鱼虾。
太后在宴上特意备一份鱼糕,她硬着头皮咽下去,现在还隐隐作呕,幸而皇帝朝事忙碌,没想起她曾经喜好,否则胃里当真要翻江倒海。
少年手执杯盏,只时不时饮一口茶缓解喉咙干渴,双眸盯着女子红润微动的唇,和腮边淡抹胭脂色。
食不言寝不语,可姜容婵眼皮越发重,臻首低垂。
“我怎么困得厉害……”
“恐怕今日劳神。”
皇帝眼角眉梢皆是关切,衣摆窸窣上前,双臂恰巧接住软倒身躯,指尖拂过云鬓,声音如揉碎的天边轻云。
“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