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面前人突然命令道:“头再抬起来些。”元昭璧微抬起下巴,视线却依旧遵循礼节低垂着。陆长离久久注视着面前人,看着那一双令他觉得无比熟悉的眼睛。手腕骨传来针刺一般的疼楚,每到雨日就如同附骨之疽无法剔除,阴郁潮湿之日,便是他思念她入骨之时。
阿昭、阿昭……
他呢喃着这个名字。
他想到了放火烧毁药田的那一夜,旷野的风穿透他的五脏六腑。二十余载光阴,他严苛自律,恪守一位陆氏子弟该有的准则,在无数人予以众望的目光中,从未逾矩偏离分毫。
唯独在江南与阿昭相逢时,她就像一缕清风,骤然拂乱他规整的世界。他若是想要她的药田,大可以强夺,何须绕那么一大圈子,要演一出戏来?与之成亲,也是他真心所愿。
那种脱离既定轨道的逾矩之感,似风透肌骨,令他遍体生畅,前所未有。他甘愿沉沦下去,情愿这一场美梦永远不要醒来,可陆太后送来的一封信,彻底令他清醒,家中问他何时从江南任上回京,为他准备了联姻对象。他到底是要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而不是那一位毫无背景的孤女。于是,那一夜,他放火烧毁了她的药田,看着她继承下来精心养育数年的药田心血毁于一旦。
美好事物破碎的那一刻,令他心底生出一种无比的畅快。最后,他在滚滚阴云下,将箭对准了火海中的妻子。她实在知道他的太多秘密了。
短暂的脱离既定轨道一瞬便足够,自这夜一过,再不会有人知晓,在江南初春夜晚,有一个女子挽着他的手,与他共卧一榻,为他温柔地抚慰他内心伤口怎么会对她毫无一丝情意……
陆长离以酒麻痹疼楚,眼前视线模糊,几乎不清,好一会,才终于看清面前女子那一双温柔似秋水的眼眸。
“阿名……
元昭璧听到了这一声,未曾露出丝毫异样,仍旧如常为他上完最后一抹药膏,却没想到他突然倾身,男子身上的气息团团涌来,接着一只手探来,触上了她肌肤。
元昭璧身子一僵,骤然抬起头,“大人……”他的指尖沿着她的手腕骨撩动,带着若有若无的暗示,可若是再往她袖摆中探一二,必然会发现那封信。
元昭璧声如蚊纳:“大人,小姐那还等着臣再去一趟。”陆长离静静望着她,像是骤然清醒,一下撤回手掌。元昭璧身子不稳,踉跄跌跪在地,猛地爬起身来,只见面前男子闭上眼仰头靠坐在椅上,颊边肌肉隐隐抽动,却是与众人眼中素来清润如玉的陆家大公子全然不同。
他道:“滚吧。”
元昭璧落荒而逃,连门口的管家也不知出了何事。天幕乌云散开,隐约有放晴之态。
她一路快步向前,等回到陆润兰的院子,脚步方才平静下来,面颊之上也已见不到一丝慌乱。
婢女带元昭璧走入院子,绕过屋子,果真瞧见了后院小池塘边那一道身影,女子靠在树下,身子俯趴倾倒在池塘边,显然喝得烂醉,一只手臂垂落池水中,身边横七竖八倒着酒壶。
元昭璧示意婢女去外头候着,独自上前去,“陆大小姐。”陆润兰面颊靠着青石,睁开惺忪睡眼,视线之中出现了青白色裙裾的一角,目光慢慢上移,落在那带着面纱的一张面颊上。“大小姐是不是觉得身子不听使唤,怎么都使不了力气,感觉醉晕晕的?”陆润兰眼帘不停地颤。
是,她是觉得身体不听使唤。刚刚出来在池塘边坐了不过片刻,身子就无力倾倒了下来,她只当是喝醉了,却没想到,意识越发昏沉。大概是前几日这样喝醉的情况太多,每一次婢女害怕她出事上前来询问,都会被她呵斥退下,今日身体真觉不适,竟无一人上前来过问。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上前来,捧起她的面颊,温柔地将她的脖颈挪动一个位置,因陆润兰手臂落在池中,早有池水从池塘边缘漫出,在池塘边缘的青石上蓄着一洼浅水,而此刻,她面颊被挪动,渐渐滑入了水洼中。水溢出来,漫过了她的口腔鼻腔,她动弹不得,睁大眼睛惶惑不解看着青衡。
“大小姐不必猜了,不是你喝了太多的酒,是我给大小姐用的那一味药丸,能叫你手脚麻痹,失去力气。”
陆润兰浑身气力如抽丝般褪尽,出声不得,痛苦无比,只看见那汪浅水被自己睫毛拍打出细微涟漪,
她像被一条待宰的鱼肉,分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根本阻拦不了,绝望交织着痛苦与怨恨。她双目幽怨带着恨意,望向她。空气越发的稀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眼前开始走马观花。那人抬起指尖,放下了面纱一角,接着手探向耳根,摸索着什么,找到一处接口,慢慢揭开了面皮:肌肤露出来了、眼角露出来了、鼻梁也显露了真形…只看到那双眼睛的一瞬,陆润兰身体战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元昭璧面上还带着温柔的笑意,“大小姐还认得我,如今始知因果报应?以姻缘算计旁人,却也被旁人算计婚事,被最亲近的人背叛感觉如何?被世人指点,名声尽毁的滋味,好受吗?”
“放心,陆长离的仇,我和皇后娘娘,会帮你报的。”陆润兰眼帘不停地发抖,意识清醒无比,想要呐喊出声,可她连指尖都抬不起来。
绝望一重胜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