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43章
天子将香炉慢条斯理盖上后,笑着朝窗边之人看来。女儿家今日也是极美的,一身烟紫色罗裙,曳地长裙若花苞般铺展在地,鬓发间簪一朵芍药,与额中花钿交相辉映,熠熠烁光。在她身后窗外,是浮动的山间岚气,风吹起她鬓边几缕未绾的发丝,使之更添几分野性的灵动。
萧濯道:“先将窗户关起来。”
元朝露起身照做,回到案几后坐下道:“陛下唤臣女来是有何事?”萧濯抱着一把琴,缓缓朝她走来,“不是说了,朕将你当作妹妹,你唤我三哥便好,此前繁忙未曾得空,正好朕午后需批阅奏折,你便在这里抚琴,让朕看看你你学琴的进展。”
琴具被搁置在案几上,他俯身时袖摆擦过,丝丝缕缕清竹香气,从袖袍之中飘出,钻入了元朝露鼻尖。
元朝露无法避开,只垂眸看着前面琴,轻声道:“陛下宽和,是臣女此前胆大妄为,要称陛下为三哥表兄,眼下已经悔悟,日后还是恭敬称呼陛下便好。”天子未置可否,等他的身影起身离去,元朝露这才抬起眼。正对着殿门的主案几上,奏牍摆放得层层叠叠,将他坐下的高大身影遮挡住大半。
他让自己抚琴,可自己的琴音,当真可以使他静下心来批阅奏牍?元朝露不再多思。夏日的空气实在闷热,窗户亦然关阖上,无法散出去的燥热气息在殿内盘旋,不过片刻,元朝露脖颈间已经缀满细密的汗珠。臂弯也在轻轻地颤抖,已经维持不住抚琴的指法,琴音快要乱了。下一刻,琴音戛然而止。元朝露抬起头,道:“陛下,臣女可否将窗户推开稍许?”
天子提着笔,一眼都未曾抬起。
元朝露转身去开窗,便听身后人道:“不用。”元朝露手一顿,只能重回案几边,片刻后又抚琴起来,只是这一回,琴音再不如此前流畅,时不时响起突兀的一个音。元朝露坐立难安,那殿内弥漫开来的香雾,加剧了她身上的燥热,从前竟不知天子竞然喜欢这样甜腻的香,她呼吸都困难,不由加重了几分,只觉手脚渐渐发软,心田之中荡起一层一层涟漪,一种酥软之感流入了四肢。她看一眼飘出那香气的香炉,再看向案台后的天子,那一张面容若美玉,眉目英挺,丝毫未曾被燥热之气影响。
天子案几上摆放着几碟颜料,他并未在批阅奏牍,而是在作画。乍然闪过脑海的念头,一下浇醒了她快要混沌思绪。元朝露停下抚琴,提着裙裾起身。
她连如何走到天子身侧都不记得了,等回神,已经在案几后坐下,便正对着天子清冷幽黑的眸子。
“陛下是在作画吗?”
她烟紫色的罗裙擦过他的衣袂,搭上他雪袍的一角,元朝露面颊绯红,如醉酒一般,目光则落在画卷之上。
画卷之上:男女分坐于案几前,从画中二人的衣着,再到四周典雅陈设,都与此刻殿中无二。画的竞就是眼下的这一幕,却未曾有她想象的那样露骨。元朝露回眸看来,瞳光微微闪烁,“陛下在画臣女?”连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口中呼出的气息早已变得灼热无比。萧濯道:“是在画你。”
萧濯将画卷从她掌心抽走,垂眸时看到自己手背之上,青筋正在滑动着。而她未得到他的准许,就停下抚琴走到他身边,竟理所应当一般。身侧响起她的声音,“陛下,臣女有一事想要问您,是关于裴大人的。”她慢慢靠近,“裴大人从前在陛下麾下谋事,想来他的人品如何,陛下最清楚不过,可否与臣女细说一二?”
萧濯道:“这些事,你不应当在订婚前就打听好,到现在才问?”她忽然蹙了蹙眉,手撑着案几,像是在压下身体的不适,半响,才勉强含笑看来:“我想更了解一点,何况,我与他也未曾走到下聘那一步,此事自然需要长辈做主,而我父母双亡,叔父叔母不慈,若是陛下不嫌臣女,帮臣女定夺,可好?陛下不妨与我说说裴大人。”
“臣女的印象中,便是大人冷静自持,做事极其缜密。那陛下眼中呢?”她靠近时,裙带搭在男人手背上,那细腻冰冷的丝绸触感传递而来,仿佛能抚平人身上的燥热。
萧濯指尖慢慢勾缠着那腰带,道:“你可知为何,裴氏人丁寥落?”元朝露轻轻摇了摇头。
萧濯道:“前朝皇室末路之时,天下各路兵马反抗,都城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为怕京中世家叛变,皇室将各族的亲眷尽数扣作人质,当时局势之下,裴熙做了一个决定一一”
“如今朝中盛赞裴熙投奔萧氏,破釜沉舟、是弃暗投明,却不知那一日他孤身来投朕时,全族遭屠戮殆尽,偌大的裴氏一族,唯有这一嫡系活了下来,只因裴熙为防止事变,未曾告诉过裴氏一族任何族人,他暗中离京的消息。”他说到最后眼尾勾起上扬,话音循循善诱一般,诱导她开口。“表妹现在你告诉我,他是何样的人?”
元朝露道:“裴大人当真不顾身后族人吗?”诡谲的权势便会叫人变成扭曲的怪物,在权力的斗兽场里扑杀、嗜血、权衡利弊、决断,唯有冷心冷血、刀枪不入,方能在权力争夺之中永远占据上风。“也不尽然不顾一人,”萧濯轻笑,“至少偌大的裴氏一族,还是带了出来父母和妹妹。”
元朝露满心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