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长君出声提醒道:“陛下,殿外雨小了。”
天子随手掷帕丢入托盘中,长身从案几后起身。殿内众人齐齐恭送。元朝露只觉天子离席,殿内沉沉罩顶的气息骤然流动,余光见那玄袍的一角掠过身前,方要行礼,却听头顶人道:“走吧。”元朝露愣住,殿内众人也是一怔。
天子道:“不是说,要赠朕安神的香料吗?”元朝露称是,向太后行礼告退,与裴熙对视一眼,提着裙裾快步跟上。游廊曲折,雨雾氤氲。
雨水从屋檐滑下砸落花丛,溅起潮湿芬芳,也掀起一片茫茫白雾。檐下长廊中,几人身影缓缓前行。元朝露刻意落后天子几步,每往落霞殿走一步,心中紧张之感越甚。她提议不必劳烦天子大驾,自己晚些时候将香料呈上,天子却以顺路为由,与她一同往学宫走去。一路静默无言,元朝露看着前方学宫轮廓渐显,纠结如何阻拦他时,却听天子的声音随着雨雾传来,道:“短短几日,你与裴熙便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当真未曾有事瞒着朕?”
这突兀的一句话,令元朝露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她努力让声音听上去冷静道:“回陛下,怎敢隐瞒?臣女与裴大人相处融洽,皆觉彼此极其适合。”
元朝露快步上前,与他并肩而走,“陛下可曾听过一言,叫缘分天定,是说情缘一事,指不定上天就让它在不经意间降临,我与裴大人,正是如此。”仲长君眼神瞥向天子,却见他唇角噙着笑,眸中满是讥诮。身侧女郎一身青裙,乌黑长发以发带束起,坠在身后,发带随风拂过面颊,她侧首时,面颊泛起红晕,显出女儿家的娇羞:“陛下莫要笑,臣女与裴大人一见如故。此事还要多谢燕王殿下从中出力,成亲前自然会感激燕王,自然陛下也是,我回洛阳后,陛下也对我多有照拂。”话音才落,却听有兽嚎之声穿透雨幕,天子驻足停下。元朝露循声望去,但见雨幕之中,侍卫牵一猎豹踏雨水走来。天子接过缰绳,那猛兽猛地甩动身躯,水珠溅了元朝露衣裙一身。“陛下,金猊已为您带来。”
天子看她警觉后退,笑意微深:“这么害怕做什么?又不是没见过。”他抚摸金猊的头,弯腰道:“来,打个招呼。”金钱豹转过身来,金色的竖瞳直勾勾锁住她,步步逼近,元朝露后退靠上墙壁,对上天子漆黑的双瞳,手慢慢搭了上去。与潮湿绵密毛发的触感一同传来的,还有一股难言的寒意。她道:“陛下为何将金猊带来?”
仲长君笑道:“陛下喜爱游猎,十日之后,将在东郊华林苑举办狩猎之典,朝中文武百官皆会参加,故而特将金猊接来宫中调驯。”元朝露勉强笑道:“原是如此。”
落霞殿就在前方,步入院中时,元朝露不由担忧望向院后方向,陆屿的尸首已运出去大半,但仍有一部分埋在后殿森林边,本是今日打算最后一批运出的,偏偏天子驾临,还带着那金钱豹……
入殿时,元朝露青裙已经淋湿一半,正欲请天子在内等候,那人却已然跨过门槛,径直步入大殿。
大殿陈设典雅素净,并无一丝异样,窗户被风吹得摇晃,殿内只余雨后的清新草木气息浮动。
天子在会客的案几旁坐下,一只手搭在案几上轻敲,漫不经心打量四周。元朝露背对着他,在柜子中快速翻找着香木,只想快点将人送走,却听身后之人声音穿过大殿悠悠道:“你那贴身侍女荷衣何处去了?朕来此地,竟一个宫人都未曾看见。”
元朝露指尖一颤,荷衣在天子面前总共出现不过几回,他竟然连她名字都能记得,道:“荷衣身子染恙,我便允了她几日假,让她出宫养病去。”天子话音轻描淡写:“既是养病,何须劳师动众出宫,在宫中养病不是更好?”
“荷衣思念家人。“元朝露敷衍回道,额角渗出汗珠,前几日打扫大殿,那香木不知被放在了何处,此刻竟怎么也寻不到。天子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仲长君走向窗边,一扇一扇将敞开的窗户合上,笑道:“二小姐出门怎也不关窗,雨水淋进来可不好。”
元朝露身侧的帘幔渐渐停下飘荡,自那日之后,落霞殿窗户日夜大开,任凭穿堂风吹过殿内每一个角落,她置身殿内太久,也分辨不出那血腥气是否散去,自己身上又是否残留着血气……
在她身后,萧濯百无聊赖地等候着,一只手翻看着案几之上摆放的物件,问道:“这里住得习惯吗?”
“习惯,极其习惯。”
少女将柜门阖上,回头笑道:“陛下,那西域的香木,臣女一时找不到了,可否晚些时候,臣女给宣德殿送去,实在怕耽误陛下政务。”“无妨,雨下得急,朕不急着赶路。”
却见萧濯拿起桌案上果盘中一把匕首,修长指尖抚上去。元朝露眼睫轻轻一颤,半响,萧濯慢慢抬起一双锋锐长眸,一丝幽光从他眼底划过。“仲长君,你先出去。”
元朝露靠着柜门,与他隔着数丈远对视。
待关门声响起,萧濯斜靠着桌案,将银匕首扔到案几上,清脆一声回荡,道:“陆屿人在哪里,说吧。”
元朝露不解:“陛下口中什么话,臣女听不太懂。”萧濯笑道:"朕是那种你随意辩解几句,便能糊弄过去之人?”见元朝露不为所动,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