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漫不经心瞥来,也只是寻常一眼掠过,仿佛禅虚寺那事在他心中未曾留下丝毫波澜。
反观元朝露,却无法心如止水,他的发落一刻不曾落下来,头顶之上就好似有一把无形的刀高悬。
这一次,元朝露也终于看清,立在天子身侧男子的容貌。陇西暴雨夜破庙那一面,便是这一位肃穆军官,第一眼看到了满身是血的元朝露。
而他身侧的男子,是谁……不必多说了。
天子每一声轻笑,都好似一把重锤砸在心头。元朝露呼吸如溺在水中,自己的身世曲折,由阿姊矫饰过,一旦被天子发觉她给贺兰家做女奴,不止与燕王的婚事作废,更有欺君之罪。且走一步算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抬起头来,窗外残阳已经沉下西山,那位开国公贾离脚步声渐行渐远。
殿内便只剩下了仲长君,自己,还有天子。元朝露跪坐在紫檀茶几前,又倒了一盏茶,几杯茶水入喉,却始终未曾等到天子的质问。这种慢刀子割肉的折磨,近乎持续到入夜,仲长君方踱至元朝露面前,“二小姐,回去吧。”
元朝露诧异:“仲叔?”
仲长君欲言又止,面上肌肉微颤,挤出一个颇有勉强的笑,“奴婢斗胆一言,二小姐不若,先去与陛下……”
元朝露听他欲言又止,道:“什么?”
仲长君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为她收拾茶盏,笑道:“无事,二小姐可以离开了。”
元朝露终于得以解脱,手贴在腹前,向天子告退之后,疾步离开,几乎没做丝毫停留。
离开了天子寝殿,晚风和畅涌入鼻尖,僵硬的四肢才渐渐活过来。她行过扶疏的草木,脑海之中响起仲长君那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那意思,莫非是主动让她去天子面前认个错……自己做了那样的事,天子怕正是厌恶自己,眼不见为净才好,自己三言两语,若触他逆鳞怎好?
但天子偏偏又传召自己。
元朝露望着辉煌的宫殿。圣心难测,天威难料,圣人心绪多变,岂能是她可以察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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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元二小姐离去后,殿中点上了安神的浓香。天子睡眠极浅,入夜往往需浓香助眠方才得以安睡,然那香气浓郁,常人初接触时极难适应。今日却因元二小姐的到来搁置了许久。
博山铜炉飘起幽香,浓得化不开的沉水香在殿内弥漫,袅袅飘向那道案几后修长的身影,却浸不入天子沉静的眉眼,消散在殿宇深处。仲长君放轻脚步入内,便听天子问道:“走了?”仲长君低声道:“二小姐走了,奴婢去时,二小姐坐立难安,待知晓可以走后,便解脱一般。”
案几之后,天子轻轻一笑,懒声道:“朕教养她数日,唤她入宫也是为给她一个机会,今日她却怕朕至此,看来禅虚寺中,她的心心思当真一门扑在那情爱之事上,对朕的教诲全然抛之脑后。”
分明是含笑的声音,仲长君却不由色变,脊背生寒,听出天子的不满。良久,一声低低的冷笑从案几后传来。
“当真没有一丝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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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天子那一日的传召后,元朝露不免心虚,此后数日,章德殿未曾传来一丝消息,学宫生活风平浪静。
那禅虚寺留下的心结,虽未曾解决,却仿佛随着时间,在宫闱之中慢慢消散。
晴阳刺目,耀眼无比,马场被晒得发烫。
今日是骑射课,阳光照在身上,令人只觉骑装都好似黏在了肌肤上。待到下课之时,元朝露下巴已缀满汗珠,唤身后的伴读元嫣,欲一同回去。其余众女亦气喘吁吁,但这一场课程,与郎君们一同上,即便众女累到几乎直不起腰,依旧维持姣好姿态,优雅交谈着,从马场边退下。元朝露收拾马鞍缰绳时,听身后隐隐传来交谈声:“高姐姐,今日傍晚可是太后要召你前去?眼下快到时辰了,可莫要耽误了。”贺兰贞的话音一落,便引来四下众女的艳羡之声。诸女的课业,每隔五日便有一次考绩,或送到天子处,或呈至太后处,而课业名列前茅者,便会得到朱批夸赞或是珠宝赏赐。高玉容出身清贵,父兄皆是当世鸿儒,才情更是出众,入宫半月以来,便得到过太后赏赐,更甚是得过天子的朱批,虽只寥寥几语,然已经是旁人求不得的恩荣,其余几人或多或少,亦被太后传召过。唯独元朝露,课业之上屡屡落于人后,始终未曾得到太后只言片语的嘉奖,显然是遭到上面的忽视,加之贺兰贞小姐或明或暗地讥讽她,久而久之,众贵女们默契地将她排挤在圈子之外。
那一日天子对她的突然传召,仿佛是一意外,此后对她便再无半点眷待。元朝露正低头整理箭筒,余光瞥见元嫣悄悄往树下阴影处挪了几步,显然她听见了贺兰贞的闲言碎语,想与自己撇清干系。元朝露轻轻一笑,将东西收拾好,并不打算在这烈日之下再多待。正要离去时,却听身后一声惊呼:“我那颗红楠木佛珠不见了!”元朝露回首,见高玉容面上血色苍白,这段时日,那颗殷红如血的佛珠,几乎从未离身,日日悬她腰带之上,谁人不晓她对其爱护有加?只见高玉容慌忙翻检箭囊、鞍袋,马澄下的尘土,皆一无所获,神色渐渐慌张,目光扫过众人,“你们可有谁人看见?”贺兰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