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062
不管灵药是她的鳞片还是结石,反正这问题不大,重要的是,她想让我给她取名。
她托着腮,眼神里半是期待半是苦恼,说认得字越多,反倒越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自己。凡人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有爹娘取名,可她什么都没有。我看着她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把快要脱口而出的“我又不是你娘”又咽了回去。我实在不忍心打破这份期待,可要选一个既好听、又有深意、还不落俗套的名字…压力山大啊。
最后我只能含糊地说:“我想想。”
她顿时笑起来,眼中有光跳跃:“我等你。”我…”
这下连退路都没有了。
之后我照常教她写了“树”“河”、“草”,她学得极快,却总在发呆时反复写那几个字,像是在掂量它们适不适合成为名字。教完字,我照旧给她讲故事。今天说的是山君,是我随口编的,但也未必没有在历史中发生过。我说,从前有个村子闹瘟疫,死了好多人,田也荒了。有个游方道士经过,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说,是你们惹怒了后山的山君。她插嘴问:“山君是什么?”
“是老虎,古人敬虎,也称山君。有些地方……也叫大虫。“我顿了顿,又说,“但也或许不是虎,是山鬼,是山神。反正差不多。”道士说,要平息山君的怒气,就得给他送个新娘。村民信了。他们选出一个叫阿莲的姑娘,她没爹没娘,吃百家饭长大,这时候被推出来仿佛天经地义。人们给她穿上破旧的红嫁衣,敲锣打鼓送上了后山,仪式简陋得像是生怕多费一点力气。
可瘟疫并没有停。
后来有人怯生生地问:“那道士说山君要娶亲……可他怎么知道山君是男的?”
全村人都愣住了。
于是又选出一个阿灿的男子,同样无亲无故,同样被一件红衣裹着,送进了深山。
山下的村民等了又等,瘟疫依旧像趵骨之蛆,缠绕着垂死的村落。恐慌像浓雾一样弥漫开来,再也无法用简单的祭祀来安抚。这一次,他们终于想起了那个最初的道士。几个精壮的青年带着锄头和柴刀,沿着道士当初离去的方向一路追寻,最终在百里外的一个小镇赌坊里,找到了那个正赌得面红耳赤的得道高人。真相在拳脚和恐吓下稀烂地流出。哪有什么山君震怒,不过是他路过那富庶村子时,起了贪念,想骗些钱财,随口编造的谎言。瘟疫只是天灾,他却趁机将它变成了人祸。
村民们愤怒了,绝望了,也终于清醒了。他们拖着面如死灰的道士返回村庄,准备用最严厉的方式惩处他,仿佛这样就能抹平所有的错误。而后的故事,村里流传的版本就模糊了。有人说,愤怒的村民将道士也送上了山,作为对山君最后的“赔罪”;也有人说,他们在那棵老槐树下结果了他。但所有人都确信,那对被献祭的男女,必定早已成了山君的腹中餐。许多年过去后,山下的瘟疫早已随着岁月流逝而消失,村子恢复了生机,那场荒唐的祭祀成了余下的老人口中不愿多提的禁忌。只有偶尔有胆大的猎人没入山林,会带回一些似真似幻的传说。说那深山里有山君夫妇,非虎非神,却护着一方水土,他们偶尔能看见一对男女的身影,与山雾一同出现,又一同隐去。…故事讲完了,岸边一片寂静。
云水娘娘坐在岩石上,尾巴在河中摇摆,听得入了神,半响才轻声问:“传说里的男女,是被献祭的两个吗?”
“大概吧。"我握着手中的树枝在湿润的泥土里写字,“若山君并不存在,他们活下来也是应当的。”
她若有所思,而后转过身,低头用树枝在地上划拉。我凑过去看,看见她反复写着的,不再是单独的“树”、“河”“草"。而是并排的两个名字。
“阿莲”和“阿灿”。
她抬起头,限中那跳跃的光更亮了,仿佛映出了整个山林的夜色。“我喜欢这个故事。"她说,“也喜欢他们的名字。”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期待,望向我说:“你想到要给我取什么名字了吗?”
我看着她泥地上那并排的名字,心中忽如电光石火,豁然开朗。“莲灿。“我轻声念出这两个字,它们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她微微一怔,眼睛眨了眨,像是在舌尖细细品味这两个音的韵味。“连……灿?”
“嗯。"我指向她刚刚写下的那两个名字,“取自他们的名,但不止于此。”我用树枝在湿润的泥士上工整地写下“莲灿”二字。我记得在山河社稷图里,祭祀是在六月初六。“莲,生于淤泥,绽于清波,不染尘埃。无论根扎在多么混沌的泥沼里,总能向着光亮处生长,开出最洁净的花。"我努力搜刮着脑子里的存货。“而灿,为光,为明,为炽盛之貌。是日光穿透层林,是星子骤亮于夜幕,是自身便能发出的光芒,温暖、明亮。“我的目光落在她那双总是盛着期待与微光的眼睛上,“你合该如此。”
泥土上的两个字并肩而立,仿佛早已注定。“莲灿。”我又念了一遍,“于最热烈的时节,将生命绽放至最饱满。心向苍穹,身披光芒,根植过往而无惧过往。自在,坦荡,且明亮。”她沉默了,久久凝视着那两个字,尾巴在水中轻轻摆动,搅碎了一河摇曳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