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蓬山此去无多路1
翌日晨光熹微,卫怜刚一睁眼,殿内侍婢纷纷围上前侍奉。群玉殿何曾有过这般多人,更何况她才从观中回来,十分不自在,忙又将众人屏退下去。
洗漱过后,卫怜正蹲在地上看狸狸吃肉,宫人就端了早膳进来。“怎的还有汤圆?"卫怜寻思离元宵还早着呢,随口问了一句。宫人答道:“是殿下特意嘱咐兰姑姑做的。”话音刚落,兰若就被引入殿中,向她俯身一礼。卫怜欢喜地去扶她,兰若气色瞧上去比从前守陵时好得多,只是此刻神色迟疑,瞧得卫怜心中疑惑。
还不等问询,便听她道:“奴婢有一桩旧事,要与七殿下说。”殿中宫人随即默不吭声退下。
卫怜一愣,没有当即应答,而是慢慢松开手,回到椅子上坐下。兰若是皇兄的人,又特意做了儿时的汤圆,然而这般口吻,无法令卫怜不多想。
“兰姑姑不妨直说。”
兰若神色凝重,咬了咬牙:“公主应当听说过我们娘娘的身世来历。”伴随着她的话,卫怜眼前浮起一张貌美不似凡间人,却异常苍白的脸。记忆中的冯母妃,时常带着年幼的皇兄,垂头躲在人后,神色惶惶如同惊弓之鸟,少言寡语。
冯母妃是二嫁之身,这事在宫里算不得秘密。父皇登基前手足相残,在敌帐中对敌将首领的爱妾见之难忘。而冯姬当夜便甘心委身,不久后更是怀有身孕也正因如此,宫中人提起她,总是暗暗带着丝鄙夷。兰若走到卫怜跟前跪了下来,嗓音压得低极,声音发颤:“殿、殿下他”她深吸了口气,才继续往下说:“殿下并非是陛下骨肉,而是……将军的遗腹子。此话不异于平地惊雷,轰得卫怜浑身一僵,立刻白着脸打断她:“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奴婢知道。”兰若望着卫怜苍白的唇,话中是万般无奈:“殿下他……并非是公主想的那样。”
“奴婢离宫在外,却也晓得殿下从前在昭仪宫中,日子并不好过。"兰若不知想起了什么,言辞愈发恳切:“公主与殿下互相扶持着长大,殿下是真心爱护公主。或许偶有做得不当之处,还请公主万勿与殿下生分,莫要伤了他的心。”卫怜脑子里的弦紧紧绷着,惊愕之余,回忆又如走马观花般一一闪过,容不得她忘却分毫。
她的心本就软得过分,对待皇兄就更是了。此刻眼睫颤了又颤,半响才问道:"此事还有谁知晓?”
兰若答得毫不犹豫:“如今除去殿下,惟有公主知、奴婢知。”卫怜深吸一口气,端起茶盏,谁料心心神不安之下,杯盏脱手跌落,摔成了碎块。
她手足无措地想去拾捡,守在外头的犹春听见动静,先一步跑进来,焦急问道:“公主手没伤着吧?”
卫怜摇摇头,出神地坐着,望着犹春清理那些碎瓷,四散的细小碎片却一时难以扫净。
说不上为何,卫怜鬼使神差想起了皇兄哄骗沈聿的话。及那夜大雪,他眼眸里丝丝缕缕的血丝。
红而阴鸷,像是缠绕于暗处的毒蛇。
这十年间,卫琢并未骗过她。她也绝不相信,他会拿生母的清誉来欺哄人,仅仅只是为了让她相信,他们兄妹二人并无血缘之亲。她不该怀疑他,卫怜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卫琢不至于如此,也不该如此。
卫怜手指紧攥着衣袖,指甲也慢慢掐进了肉里。回到长安这两日,卫琢忙得脚不沾地。
卫尉与执金吾的人事调整尚未理顺,外藩与边军也需时刻留神,各项祭仪更是重中之重。
九卿重臣里安插的人手已经不少,倒是先皇后的母族,仗着卫琮嫡出的身份不肯归附。只是卫琮太过无用,自从卫姹失踪,竞一病不起,伤心得床都下不了。
从兰若那儿得知卫怜的反应时,卫琢正守在父皇寝殿外。他指节屈起,一下一下地叩击着桌面,长睫低垂挡住了目光,默然不语。待得暮色四合,卫琢以道士祈福祛病之名,清肃了大宁宫碍眼的人。“去带公主过来。“他吩咐手下。
他们尚未到长安,卫怜便对卫琢说,想来见父皇一面。卫琢那时微微蹙眉。见面并非难事,他只是以为,妹妹早已不将龙椅上的人视作父亲了。
卫怜大约明白卫琢的心思,然而她心;中横着些话,即使是为了母妃,也想再问上一问。
料峭寒风卷着碎雪朝廊下灌,一阵紧过一阵,吹得卫怜裙衫猎猎翻飞。跟随宫人来到大宁宫前,她心中也愈发明镜似的。皇兄如今大权在握,父皇的病情,恐怕也比她所料更为严重,否则……自己断无可能这般堂而皇之踏入。殿中高悬着厚重的帷幔,宫人层层掀开,一股腐朽的药味儿扑面袭来。恍惚之中,她似步入了一间陈旧败坏的殿阁,案头几盏昏灯,死气沉沉地燃着。卫怜来到龙榻前,许久未见的父皇形销骨立,昏昏睡着。她心头一酸,目光落在榻上。
“父皇身边为何放有两根拐杖?"卫怜压低声音询问。宫人嗫嚅回禀:“陛下有时苏醒,总要抓握物件朝空中扑打……不然便会发怒的。”
两人茫然对视,宫人也不知父皇究竟要打什么。卫怜在榻边坐下,眼见宫人端水奉药,来回穿梭忙碌,却仍像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如同阴阳界碑,早将生与死隔开。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