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松道人呆立在原地,仿佛三魂七魄已然出窍,只留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他的双眼失去了焦距,指尖无意识地颤抖着,连那常年握剑的掌心也变得冰凉。
一段段记忆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速流转。
当年豪情万丈闯入蛮荒圣殿的那道白衣胜雪的身影与眼前佝偻老者的面容缓缓重叠。
他只觉得天地倒悬,日月无光。
“万师兄,我……”
话音未出口便哽在喉间,化作一声破碎的呜咽。
万剑一竞然还活着!
这个真相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将他数十年的坚持刺得千疮百孔。
这些年来他出卖师门投靠魔教,甚至不惜与万毒门暗中勾结,究竞是为了什么?
难道不就为了替那个被宗门冤杀的师兄讨回公道吗?
青烟缭绕供桌上被上百块灵牌仿佛都在无声地注视着他。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俯身重重地把脑袋磕了下去。
青石地板上霎时间绽放出了一朵血迹,可他仿佛浑然未觉。
他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师尊的悉心栽培,更对不起道玄真人给予的信任与重托。
这世间所有人他都辜负了,唯独自以为对得起万剑一!
祠堂外,几道身影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道玄真人广袖中的手微微颤抖,这位执掌青云近三百年的掌门,历经风浪。
此刻他的一双眸子却黯淡无光翻涌着太过复杂的情绪。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终都化作一声幽幽的叹息。
田不易紧攥着赤焰仙剑的剑柄,指节发白。
按照他火爆的脾性理应将苍松道人这个叛徒千刀万剐。
可他握剑的右手却在微微颤抖。
自从他升任大竹峰首座以来,与苍松吵过无数次,从未想过对方竞是魔教埋在青云最深的那颗钉子。曾叔常亦是摇头唏嘘,话语里带着几分自嘲。
他们这些修炼数百年的得道高人,竞都被对方副嫉恶如仇的面具骗了过去。
水月大师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罕见地泛起波澜。
她透过门缝痴痴望着祠堂里那道佝偻背影,恍惚间又看见当年白衣剑客在碧水潭边挽出的剑花。脚下忽地一软,幸亏苏茹及时扶住师姐微微发抖的身躯。
商正梁苦笑着望向道玄真人:“掌门师兄,你瞒得我们好苦!”
这话里带着七分感慨,三分埋怨,在夜风中轻轻散开。
道玄真人缓缓闭上眼睛,声音里带着沧桑:“是我的过错。”
“若是当年告诉他真相,他对万师弟之事也不会执念太深……”
未尽之语化作又一声叹息,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沉重。
现在该如何处置苍松成了一个难题。
毕竞他不是万剑一。
万剑一虽然背负了弑师的罪名,但也是情有可原。
两人的师父已经被诛仙古剑所慑,成了剑之奴仆,危害天下苍生。
“原来是这样!”
“我……太傻了………”
得知了所有真相的苍松道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呆愣愣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他的脸上写满了苦涩,耳边响起了数百冤魂的咆哮。
为了祭炼毒血幡,他残害了多少无辜之人。
此时两道身影急匆匆赶来,正是龙首峰的齐吴和林惊羽两人。
当他们看见瘫倒在祖师牌位前的师父时,都不由愣在原地。
“师父!”
林惊羽率先扑跪过去,却被苍松身上散发的死寂之气骇得止步。
曾经叱咤风云的龙首峰首座,此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花白的发丝在夜风中凌乱飞舞,不过片刻光阴竞真如老了数百岁。
苍松缓缓抬起浑浊的双眼,目光掠过自己最出色的两个弟子,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齐吴,你过来。”
“这是首座信物……往后龙首峰,就交给你了。”
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龙纹玉佩交代起了后事。
道玄真人与诸位首座交换了眼神,众人默然退出祠堂,留给师徒最后的说话空间。
月光洒在苍松沟壑纵横的脸上,他望着林惊羽所背负的斩龙剑有些出神。
恍惚又看见许多年前那个白衣剑客指导自己练剑的时光。
“我这一生,错的太离谱了。”
“以为自己在践行正道,却成了青云千年来的罪人。”
苍松轻抚着爱徒的头发,笑容里满是慈爱。
林惊羽天赋异禀,将来必定有所成就。
只是他看不到了。
祠堂外,几位首座正在商议。
田不易握紧拳头:“按门规,叛门者当废去修为,逐出山门。”
他第一次有了私心,想要留对方一条性命。
商正梁难得语气严厉。
“与魔教勾结,妄图摧毁我千年基业。暗中下毒谋害道玄师兄,哪一桩不是死罪?”
正当争执不下时,祠堂门吱呀一声打开。
苍松道人整理好了衣冠,甚至将花白的头发也用木簪重新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