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练马区,我和沢田纲吉则约好先在公园见面,然后坐电车过去。
我本以为我出门得够早了,可才走近就看到有一个褐发身影在滑梯附近。少年踢着泥土,心神不定。
我心血来潮,玩心大起,于是蹑手蹑脚地靠近,绕到他身后,往他耳根吹气:“还——我——命——来——”
出乎意料,他没有手舞足蹈一蹦三尺高,也没有喊着“呜哇!!!鬼啊!!!!”,吓得头发都根根竖起。
他陷入了一段沉默之中,我差点以为他没听见。
在我忍不住想要再来一次的时候,他终于出声了。
“……是你吗?”
他显得异常冷静。语气虽然颤抖,却不像是在害怕,嗯。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期待。
他猜到是我了吗?
我纳闷地回答:“是我。”接着转到他面前去,“没想到你居然没被吓到。阿纲,很了不起喔。”
他看清了我的脸,嘴唇竟哆嗦得更厉害了。
“是你。”他说,这几个音节从他的嘴里吐出来,好像被牙齿敲打了很多遍,表现出破碎的断续感。
我重复了一遍“是我”,在他呆愣的注视中失去了耐心,抓着他书包的带子一边迈开步子一边催促:“快走,等会赶不上电车了。旅游计划做好了吗?钱带够了吗?我的提子拿破仑蛋糕!”
一连串的发问,我以为他会被我问得宕机。结果没有,他被我拉着书包带子跌跌撞撞往前走,沉默地从书包里拿出蛋糕给我,简短地回答我做好了、带够了。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
直到我们抵达车站,我再回头时,我被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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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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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红透了。鼻尖、脸颊还有眼圈都红红的,像熟透了的西红柿。他的眼眶里挂满了泪水,他一路上就不停地眨眼、免得泪水落下来,但我转头看他的一瞬间,泪水划过他的脸,打湿了脚下的土地。
就算我想打马虎眼说这是眼睛进了沙子也无济于事了。如果我是瞎子或许我还能装聋作哑地问你怎么不说话了,可惜我不是。
我宕机了一会,脑子飞快运转,最终我输出以下程序:
我诚恳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歉:“对不起啊,阿纲。以后我再也不吓你了。我保证。”
谁能想到这家伙被吓到的反应不是嗷嗷叫而是憋了半天之后哭啊!
他瞪着我,似乎过去我做过很多次相同的承诺——不用说,这承诺不牢靠。不过,一碰上我的目光,他就触电一样躲闪,全无与我对峙的勇气。
“……是我的问题,”他瓮声瓮气地说,“我……我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他举起手胡乱地抹了几把脸,不过这除了让他的脸更红外毫无作用。我看不下去了,从背包里掏出纸巾递给了他。他接过去低低说了声“谢谢”,然后把它盖到了脸上。
我:“……”
算了,我安慰自己,这家伙犯一会儿傻自己会好的。没听说过有人因为鬼被吓死了的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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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我——命——来——”
幽幽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极力渲染的恐怖和阴森:沢田纲吉以为是幻听。
他甚至能够推演出下一步她的反应:在他被吓得蹦起来之后哈哈大笑,说你真的好胆小啊!在他恼羞成怒的时候说下次再也不了——下一次,她还是这样突然冒出来,吓他一跳,大笑不止。
沢田纲吉怕鬼。怕得不得了。小时候沢田奈奈哄他睡觉,骗他不好好睡觉的小孩会被鬼夺走身体。他怕得瑟瑟发抖,躲在被子里催眠自己,说鬼你不要来、鬼你不要来。
他从小怕鬼。
可她却是不折不扣的鬼魂。
而他不怕她。
甚至于到后来,他开始想念她。
少了突兀在脑海中出现的声音后,少年夜晚开始失眠,他翻来覆去,干脆掀开被子,在屋子里反复踱步。以从前沢田奈奈所说的睡前故事情节来看,他现在无异于在诱惑夺取他身体的鬼魂出现。
他却不怕。
他说你怎么还不来呢?
等到他意识到沢田奈奈说的是谎话,她也不会再来的时候,他开始幻听。
幻听她突然出现,和他说那儿有一只很漂亮的鸟,天上的云形状很有趣,阿纲啊我们今晚绕道去吃芭菲冰淇淋吧,妈妈给了我们零花钱呢。
幻听之所以是幻听,因为它本身就是虚幻。沢田纲吉花了好大功夫辨认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时间倏忽而过,他无由地沮丧:或许他要靠着幻听来度过余生。
此时此刻,在耳边的声音与幻听无异。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辨认出来:这声音是真的。
真实的、并非他幻听的、在他耳边出现的,怀着主人某种捉弄的情绪的。
——她的声音。
那瞬间,沢田纲吉颤抖了。他的心在颤抖,他的嘴唇在颤抖。他的一切都在颤抖,他像一台旧机器一样震动着,堆在他心脏上的尘埃被抖散,少年语气中的期冀焕发新生。他问:
“……是你吗?”
她随口回答,说,是。然后跳着步子绕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