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方向,只有一片更深的、翻腾的锈黑海面和灰白浪潮。
“什么都看不见!太危险,”她冷静地说,“要不先停一下?”
李遂急着出门,本意也是为避开即将来临的暴雨,既然已正面交锋,不如摆烂等雨势渐小再走。他勉强减速掉头,靠右挨着人家的石厝院墙停车,让出路面。
“你还有别的急事吗?”两人沉默地听着混沌的雨声,司潮开口问。
李遂抬起手刹,终于长舒一口气,松开方向盘,将座椅往后稍调一些。
“回去整理一些材料和报告,”他微阖着眼,“再过一遍之前的笔录,找找你拍到的那个人可能是谁。”
“如果梁通是被人为谋杀,会是什么原因?”司潮若有所思地问,“他虽然嘴巴手脚不干净,但船夫的社会关系简单,也不会有什么非要置之死地的仇家。”
李遂抬眼看向她,以问答问:“你对查案感兴趣?”
他为人谨慎,嘴很严,倒真适合当警察。司潮摆摆手,笑道:“那不至于。平时喜欢看点侦探小说而已。”
蓦地,她想起早上在路边看到的疯姨。疯姨虽然神志不清,也未必完全不可信。
她坐起身,正色道:“既然如此,我可能有一条线索,你姑且当八卦听听。”
“你等等。”李遂探身去后座,取来他的黑色笔记本。
司潮原原本本地说完,李遂盯着记下的内容,眉头紧锁,手中无意识地转着笔。
“凤姨患精神疾病已有很多年,发病时会随机无差别地打人骂人,确实不一定代表什么,”他谨慎地说,“我后续留意留意,再问问看。”
司潮嗯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明明才下午三四点,车外却暗得像半夜,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仅石厝内稀稀拉拉亮着几盏灯。路旁低凹处,浑浊的雨水混着海水打着旋儿流入石缝,积成潭洼。
雨水敲打车顶铁皮,密集得如同擂鼓,完全覆盖引擎的闷响。石板路面反射破碎的红蓝光晕,远光灯顽强地刺透雨幕,也仅能照亮不过数米。
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喧嚣,与湿漉漉的潮热触感,而他们是仅存的两人。
司潮刚要开口,就见李遂转过头来,欲言又止。
“怎么?”她问。
“你先说。”李遂笑。
颈后的长发粘腻地贴着皮肤,司潮不由歪头伸手去撩,脑中组织语言。恰在此时,视野间陡然一亮——
一道惨白的电光乍起,毫无预兆地撕裂混沌的雨幕。狂舞的雨丝、阴森的树影、山岩湿漉漉的轮廓被强行刻在视网膜上,纤毫毕现,仿佛等待冲洗的反相底片。
“是灯塔吗?”司潮惶然四顾。
“咔嚓——轰!”
回答她的是紧随而至的炸雷,近在咫尺,撕裂耳膜。雷声仿佛有如实质,猛地砸在车顶上,连底盘似乎都在震动。
李遂转头望去,猛地坐直身体。电光劈中的方向,正是村后黑黢黢的山林。
“好像停电了。”司潮盯着窗外喃喃道。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自天上罩落,掐灭长汐村为数不多的几盏灯。方才还在山下隐约可见的昏黄灯影,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反应很快,猛地回神:“检查手机信号!”
屏幕上方空空如也,信号缓缓地一格格衰减,直至熄灭空落。
李遂试着拨她的电话,只有电流的嘶嘶杂音,偶尔夹杂着意义不明的信号碎片,已被揉得支离破碎。
台风、暴雨、雷电的联合绞杀下,这座孤岛终于与世界音断信绝。
雨势渐小,越发显得沉默与惊惶震耳欲聋。
“走!”李遂利落地重新发动引擎,“先送你回去!”
警车重新驶上路面,他抓起车内的对讲机。好在它还能用。
“估计是供电站出的问题,信号塔没电也跟着停摆,”李遂不敢开快,踩控刹车,嘴里迅速吩咐陈阡,“别急,你先叫上人,等我回所里一起去看。”
他一晃神,司潮已经从包里取出随时备着的伞,开门踩入雨中。
刹那间,雨丝飞入车内,潮热的湿意扑上眉眼。
李遂不得不半眯着眼,大喊:“你做什么?”
“公事重要,你赶紧去办。我自己走回家就行,反正没剩多远。”
司潮回头说完,利落地撑伞就走。
天地间除雨声和渐弱的雷声余韵,再无它响。只有警灯旋转的红蓝光晕,切割着与世隔绝的天涯黑暗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