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院子静了下来。
因为降温太猛,前些天唧唧不断的虫鸣声都消失了个干净,叶莺也有备而来,将崔沅室内的铺陈都换做了只有冬日才用得上的厚家伙,连自己睡的矮榻也铺得软软的,躺进去特别特别舒服。
不仅如此,她还夸张至点了手炉硬塞给崔沅。崔沅这才知道这姑娘牛劲上来,根本没人能拗得过她。犟得很。崔沅无奈,离开窗榻,来到西间书房,取出先前写了一半的书信,唤她研墨。
衣袖轻挽,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腕子,随着叶莺捏着墨条在砚盘上打圈轻磨,空气里漫开一股子香气,直往崔沅鼻子里钻。应是袖口不小心蹭了糕点上的糖霜。
幽溢的甜香与香炉里点的清冷幽兰香交织在一起,就好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忽然动了思凡心一般说不清道不明,将崔沅的思绪扯远了。想到了今晨的梦。
想到了张良欲言又止。还想到了她昨夜试探后的松一口气。他敛目,无需过多思考便成书。
朝局、何氏、崔家乃至竹苑里打杂的小丫鬟的去处都安排好了,唯有一个人,他好像无法替她安排,他需得问问她的心意。叶莺就见他沉吟了片刻,而后抬眼看着她道:“九华宗清隐长老与我有些交情,你若是仍想习武,可以拿我的手信去寻她拜师,做个外门弟子。”“当然,若你仍想回到杞县,车马、银钱,这些都不必操心。明日,我便去寻祖母要你的身契,你拿着去县衙,就可以销籍。”“若是日后有什么不懂或难处,拿这个找凌霄,他必会帮你。"他道,一边笔下行云,顷刻又成两封信。
一封给清隐长老,荐她去往拜师,一封留给她,日后拿这凭证来寻凌霄。其实都多余,因他会对凌霄的嘱咐早已交代得差不多,剩下大半,几乎全是托付。他定能明白,自己要他照看的,是这姑娘的一辈子。叶莺怔怔。
崔沅这副语气她熟悉。
接过信来看了半晌,却一个字也没看进脑子里去,思绪纷乱如麻。握着纸的手都在抖,快要被巨大的难过给吞没了。“怎么就…“她停下来想深深吸气,结果又是一滴泪涌了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断了线似的接连往下坠,甚至有些都砸到崔沅手上。崔沅第一次知道有人的泪是烫的。
叶莺语无伦次,“不是,不是都退了热,郎中也回了,怎就…“到了这地步了?
话说不下去了,眼泪珠子却止不住啪嗒啪嗒掉,崔沅心间好似也下起了小雨一样。但怎么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欣慰。
“不要怕。"他顿了顿,“不要哭。”
“昨夜的风寒确是好了,你照顾得很好。”骗人!叶莺哽咽地闭了闭眼,“那为什么要写遗书呢…”难过中忽然有只手抚上脸颊,轻轻揩去了眼角那颗将坠未坠的泪。崔沅终是没有忍住,伸出了手。
掌心跟指腹的薄茧掠过的皮肤,触感特别不真实。叶莺透过朦胧的泪眼,竞看见了探花郎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神情。“你须得知道,我这个身份,与各处都有许多牵绊……有些事,未雨绸缪总比临阵慌乱得好。"崔沅替她拭泪,耐心与她解释,“我非是快要死了,只是不想把你困在府里,为人奴婢,劳劳碌碌的。你应在自己的天地,无拘无束地飞。”或许放在之前,她就要惊喜感激地答应了,可眼下她竟完全听不进去!“公子又把我当成什么说到做不到的小人了?“她恼怒地逼视,“我已说过,要陪伴公子,就不会食言。”
“实在不必如此。“崔沅垂下眼睫,将要收回手。她却拉住了那只将要离开袖子,“还是说长公子如今觉得苏合的饭食更合心意?已然厌弃我、不再需要我了?”
面对这耍无赖似的言辞,崔沅竞感到无计可施。也许故意顺着她的话承认,她便会因为恼羞成怒而顺势答应离开。可当他触及她眸中倔强泪光,因伤心心哭红的眼眶,还有那片清润明亮的眼神,竞怎么也说不出一个“是"字。
叶莺却十分地灵透,“瞧,您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我。”垂眸沉默的崔沅被自己的话砸了脚,遥望窗外的竹林。一场雨后,恼人的竹笋又飞长出来许多,使人怎么拔也拔不完。拔了,那原本扎根生长的地方好似缺了一块,空洞洞的。沉默许久,无奈地妥协了。
“明日将笋给做了吧。”
他见她唇一抿,似又要哭,下意识将手扶了上去,“别……“叶莺却笑了。模糊的泪化成了盈盈春水,映着烛光流转。崔沅怔怔。
替叶莺传信这个事,凌霄常在外跑,并不知晓竹苑的情况,白术也只是告诉他,有个婢女是被拐来的,如今安顿下来,想要给长辈去一封信报平安。刚巧,这个长辈是个医术不错的游医,顺道接来府上给公子瞧瞧。这些时日在外行走,凌霄找过不少游医,多是名不符实之徒。所以这个事情,重要,却也没那么重要,所以他交给了手底下一个叫杜仲的小厮去做。杜仲难得跑这种轻松闲散的差事,一路游山玩水,过了近半个月,才到了杞县。他不比凌霄有公子的手信,与当地的官署说一声自会有人带路,而是自己一路问当地百姓,终于在傍晚摸到了小柿村里。村头有条清水沟,鱼虾丰足,自后头山上绕三两间屋舍蜿蜒流下。屋舍看着像是个学堂模样,一个灰袍长髯的老头正往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