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亮,林秋便醒了。
他披衣起身,正欲出门挑水,推门时发现,院外传来几道细碎脚步声。
有人刻意压低了嗓音,有人干脆站在巷口张望,一股股目光仿佛从墙后树梢间探过来,落在他家门口。
“这门槛……怕是不久就要被踏平了。”
他心里清楚得很,清微观名头虽高,凡人百姓却未必真知底细,可只要“修仙”“道士”“入山”为徒这几样传开,便足够惹人揣测、趋之若鹜。
这会来几个登门的,再多几句闲话,自己可就耽搁了辰时的约定。
“还是先避开这热闹。”
他抬眼望了眼天色,尚早,雾气未散,正好遮掩行迹。
走进屋里,母亲正好也刚起床,见他拿了木桶站着,便道:“这才刚起,又要去挑水?不急这一会儿,先吃了饭……”
林秋应了一声,随口道:“前头井水浅,早些打才清,我快去快回。”
话落,脚步不停,已绕到后院。
他熟门熟路地挪开篱笆边的旧板,纵身一跃,利落翻过矮墙,落地时几无声响。
绕进后巷,脚步加快,身影在晨雾中疾行,直往镇东而去。
镇东外,松林稀疏,一座灰墙青瓦的小观隐于山脚,门额“兴安观”三字斑驳剥落,远远望去,颇显冷清。
林秋走近时,观门半掩,门前却静立着一名年约十二三的道童,面容清秀,衣衫整洁,手持拂尘,似早已等候多时。
道童一见他,便朝前一步,拱手一礼:“可是林秋林师兄?师尊吩咐过,让我在此候你,请随我入观。”
林秋眉头微挑,点点头,不多言语,随道童踏入观门。
观内幽静,青石铺径,两旁植有修竹,晨雾未散,幽凉清新。院中陈设简朴,却也干净有序。
林秋一眼便认出,那厢墙边拴着的两匹马,正是昨日他与沈如晦自武陵镇同来的坐骑。
看来她确实昨夜便宿于此处。
再往里行,道童引他穿过影壁,拐入正殿偏厅,厅内香烟袅袅,案上设着清茶一盏,两道人影已坐于上首。
沈如晦仍是一袭素衣,气度从容,正抬眸望来,眼中带着几分淡淡笑意。
而她身旁坐着一位白须老道,年约六旬,身形消瘦,气息沉稳,一见沈如晦便颇为恭敬,坐姿略低,面带谦和。
林秋微微一怔,那老道的年纪明明远在沈如晦之上,却在座次上避其一席,显然是将她视作尊长一般,礼数周全。
他收起心中讶意,上前一步,恭敬拱手行礼:“弟子林秋,拜见师尊。”
沈如晦轻轻颔首,随口介绍道:“这位是虚静子道长,兴安观的主持。他师承清微观一位外门前辈,虽未入内门,亦算与我清微一脉有些香火渊源。”
虚静子连忙摆手笑道:“不敢当,贫道不过是山下清修小辈,承蒙先师旧缘,得以借清微门中之名立观度日,远不及仙师正传。”
林秋见状,心中不动声色,却已明白这兴安观果然与清微观有几分渊源,只是香火旁支,并非宗门正脉。
他目光微垂,暗自打量眼前这位老道,见其须发花白,身形清瘦,气息平和,周身并无灵炁流转之意,显然未曾引气入体,更似一个静养身心的凡人而已。
不过对方举止谦和,言谈有度,虽不显修为,却无半点轻慢傲气。
林秋拱手一礼:“见过前辈。”
虚静子随即笑着还礼:“林小友客气了,仙师门下,日后前途无量,贫道年长几岁罢了,可不敢当前辈之称。”
少顷,他见师徒二人寒暄已毕,识趣地起身告退,拱手一礼:“既是仙师门下初拜,师徒有话要说,贫道便不在此叨扰了。后殿已清扫妥当,若有差遣,吩咐便是。”
沈如晦轻轻点头:“有劳。”
虚静子转身离去,脚步轻缓,不多时便消失在廊后。
厅中只剩沈如晦与林秋二人,一时静了下来。
沈如晦目光落在林秋身上,眉宇间褪去了几分清冷,语气也柔和几分:“既已拜我为师,眼下便不急着回山门。”
“我此番外出,原也有事在身,但尚未紧迫。你随我在外,倒也能耳濡目染,少走些弯路。”
林秋闻言一凛,正要应声,沈如晦却已转过身,缓缓踱步至窗边,负手而立。
“入我清微门下,不为你求长生、也不求你济世。但你须记住一点。”
她语声低缓,却字字分明:“清微观乃道门正宗,门下弟子当守心明志,不必事事宽仁,也不求济世为怀,但若心术偏邪,为祸一方,我必亲手清理门户!”
林秋神情肃然,心中微震,随即郑重点头:“弟子谨记。”
沈如晦这才稍稍颔首,语气重新恢复平淡:“你心里有数就好。”
她移步至供案前,取过桌上一卷黄符纸,信手翻了翻,忽又道:“此地兴安观香火寥寥,并非因地脉不济,而是因观主并无修为,平日只会诵经讲善,不通道术,故香客稀少。”
她将符纸收起,转身望向林秋,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你若真心修道,便不能只靠苦思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