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有贾母帮衬在场,贾宝玉起先说这话的时候,还兀自紧张,但是越往后说,他底气越足,声音也愈发大了。
然而等他说完这一通话的时候,抬起头,看到贾政那被怒气盈满,双颊涨红的模样时,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可贾政的动作,却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就见贾政跃步上前,扣住贾宝玉的肩膀,当头就是一巴掌落在那屁股上。
贾政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这一下过后,贾宝玉涕泗横流,只觉得本就两瓣的屁股,好似要裂开变成四瓣,口中更是哇啦乱叫。
偌大的荣禧堂内,因为这一巴掌,先是安静了一下,然后便是莺莺燕燕,都惊呼上前,一派兵荒马乱的样子。
贾母更是搂着自己的心肝肉,一叠声儿地喊着:
“你要打就打我罢!我这玉儿说错了什么话,好让你要这般下死手?有甚么话,是不能心平气和说的,非得用剜我心肝这样的办法?横竖不过是念书的事情,玉儿只是个孩子,心性未定,多劝几回,难道就不能通晓事理了?”
不过是打了下屁股,老祖宗就开始护犊子。
贾政这会儿是满嘴苦涩,都不知道该如何教导这个顽石孽障。
宝玉是个孩子,那环哥儿年岁比他还小,怎就不是个孩子了?
环哥儿好歹知晓读书上进,维系贾府荣光,绵延家族荫蔽。
偏偏这被称为“通灵宝玉”的嫡子,却是一口一个禄蠹,一口一个钓名沽誉。
最让贾政愤然的,莫过于若是按照宝玉口中所言,他贾政岂不也是国贼禄鬼之流?
贾政心气儿不畅,偏偏面对贾母这个老祖宗,又不敢大小声,只能憋着气:
“老太太,往日你偏宠着宝玉,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唯有一点,环哥儿出生微贱,尚且知晓读书。宝玉乃是正儿八经的嫡出,眼下不读书,倘若将来环哥儿爬在宝玉这个兄弟的头上,您心里能舒坦?”
“更何况,元春如今在四爷后宅,将来府里若没有个兄弟出头,只怕是腰杆子都挺不直。您就算不想着宝玉,也得为元春做打算。”
元春乃是荣国公府二房嫡女,更是贾宝玉的姐姐。
她乃是大年初一所生,王夫人乃至贾母都认为,元春命格贵不可言,说不准,将来贾府还能够有一个做娘娘的女儿。
虽说贾母的心肝儿是宝玉,但是元春到底是嫡亲的骨血,从小冰雪聪颖,如今更是入了王府门邸,贾母岂有不疼之理?
也正是如此,贾政的这一番软硬兼施的话语,总算让她有些踌躇动摇起来。
她是贾府的老太君,自然想着这繁花似锦的荣国公府,能一直秉持四王八公的勋贵尊荣,而不是逐渐没落下去。
眼下,不管是宝玉读书,亦或者是帮扶元春,恰巧都是她心中所想,挠到了贾母心尖儿上的痒处。
嘴边的哭嚎渐渐缓和起来,贾母就给宝玉顺着气儿,好生诱哄起来:
“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且那族学中,也不一定有你想象的那般,都是追求功名的禄蠹。不过先去个三四日,倘若心中不畅快,就再回到老祖宗这儿来,寻些个饱学的师傅,细细教你文章诗词,横竖这么一个国公府,不缺那些个银钱。”
贾宝玉听闻这话,这才渐渐止住抽泣声,仰面看向老祖宗,虽然心底还有些不甘愿,但等他撇过头,怯怯看了一眼面带薄怒的贾政,就像是受了惊的猫儿,蔫头耷脑地靠在老祖宗怀里,恹恹开口:
“老祖宗都那么说了,我便试试罢。”
这话一出,不止是贾政板着脸松了,就连老祖宗也是忍不住喜笑颜开,又是一串儿玉儿、心肝儿地喊着。
贾宝玉一面听着,一面扭动着屁股,只觉得两瓣屁股火辣辣地疼。
……
而荣禧堂内的这些,暂且不提。
却说自贾环从外书房,回到后罩院以后。
屋子里的赵姨娘,原本正想着今天这桩事情,又思即先前探春的话语,哪里还有平日里泼辣的样子,只是一昧拈着帕子,揩拭眼角的泪珠。
结果听到了屋外的脚步声,她着急忙慌的,就把手中的帕子一藏,又再度抹了一把泪痕,强撑着露出一张笑脸,从旁拿起一个早就准备的手炉,就往门口迎去。
见贾环顶着风雪,神色从容,漫步走来。
不知怎地,赵姨娘原本那彷徨无措的心,仿佛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也一并安定下来。
她睁着那双丹凤眼,就朝贾环看去:
“怎样?老爷可是应诺了?”
贾环站在姨娘面前,微微仰头,眼眸宛若点漆,充满灵慧之气,转而就是微微一笑:
“姨娘便放下心来吧。父亲不止是拦下太太打发人的动作,还许诺让我入族学念书的事儿。”
此话一出,赵姨娘脸上的忧色一扫而空。
她双手合十,就这么放在胸口,对着漫天神佛拜谢起来:
“阿弥陀佛,这真是阿弥陀佛了。老爷平日里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咱娘俩,你三姐姐跟在太太身边,就总觉得太太是个菩萨心肠。”
“哼。真要说来,老爷醉心字画,何曾管过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