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屏风后面沐浴,将身上的夏日黏腻都洗干净,换上了质地轻薄的白绸寝衣,湿漉漉的乌发随意盘在头顶,只见青丝胜墨,肤光赛雪。
她神清气爽地走出屏风,正想扑到床上舒舒服服伸个懒腰,便赫然看见萧岐玉正大马金刀地躺在她专属的床榻上,手里还捏着她的话本子。“我今晚睡床,你打地铺。”
萧岐玉眼皮都没抬,冷冷说完,顺手就把话本子扔到了地铺上。崔楹简直呆住了。
萧岐玉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这么厚颜无耻过了,以至于她看到这一幕,听到这句话,首先怀疑的,是自己会不会出现了幻觉?崔楹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看到的都是真的,一股火气“腾"地窜上脑门:“不是,你凭什一一”
“么”字还没出口,萧岐玉已经翻过身去,留给她一个冷硬的后背。崔楹…”
她感觉,自己比大街上平白无故被瑞了一脚的狗还要茫然。好莫名其妙一男的!
这到底谁又惹他了!
一连好几天,萧岐玉都板着张生人勿近的冷脸。崔楹懒得理他,反正他早出晚归,晚上回来她也只顾埋头看话本子,权当屋里没这个人。
若觉得无聊,她便吩咐小厨房整治一桌好菜,邀萧姝和萧婉来栖云馆玩儿,三个姑娘说说笑笑,时光过得飞快。
这日,翠锦红着眼圈来找崔楹告假,说是家中老娘病倒了,想回去照料几日。
崔楹自然应允,不仅给翠锦包了六十两银子,还细细备下了许多名贵药材、精致点心和几匹上好的绸缎。
萧姝正好在栖云馆作客,看着崔楹伏案写下一长串礼单,不禁咂舌:“你也不嫌麻烦的?想让她带点东西,多包些银子就是了,她若有需要,自己难道不知道去买吗。”
崔楹头也没抬,手中细长的青竹笔杆在纸上流畅游走,墨迹蜿蜒,勾出一行行娟秀清丽的簪花小楷。
京城皆知卫国公府三小姐不通文墨,却少有人知,崔楹其实写得一手好字。“翠锦才舍不得花那个钱。"崔楹笔下不停,“又不是人人都像你我这般会投胎,省吃俭用才是常情,这些药材布料,若让她自己买,咬碎了牙也狠不下心,我给了就不一样了。”
“那你就不怕,“萧姝笑得促狭,故意逗她,“她得了这些好东西,转手就给卖了?反正要是我,我可忍不住。”
崔楹面不改色,语气平静无波:“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横竖我的心心意是带到了,再者说,东西卖了若能让她的日子好过些,我心里也是高兴的。”萧姝这下是真服气了,由衷道:“过去我只瞧见你粗枝大叶,如今才发觉,你竟是个会收拢人心的,有你这样的主子,哪个丫鬟不会为你肝脑涂地?"崔楹写完最后一行,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笔放在犀角笔搁上:“收拢谈不上,不过是翠锦伺候我尽心,我自然也要替她着想,我娘说过,人心都是将心比心,我待别人好,别人自然待我好。”她清亮的声音透过菱格窗棂传了出去,廊下树影婆娑,傍晚斑驳的金色余晖在粉墙上摇曳,如同流淌的水波。
萧岐玉静静立在廊下,将屋内的话语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1脑海中,关于崔楹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崔楹会记得祖母咳嗽,特意向陈双双讨要咸枸橼。崔楹救了祖母,却把功劳全推给了陈双双。崔楹会为去年的失约,特地给萧姝补上那碗裤带面。崔楹为一个告假的小丫鬟,无比精心地准备礼单。他从前不明白,为何人人都喜欢崔楹。
如今明白了。
是因为崔楹对任何人都很好。
墙上光影纷乱,少年本就黯淡的眸色一点点沉下去,沉入一片不见底的深潭,手背上的青筋无声地绷紧、跳动。
崔楹对任何人都很好。
唯独对他不好。
唯独对他不好。<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