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从万安寺到后头观子还好一段路,再不快点去,到时候喝口茶的工夫又得往回赶了,淳云这个年岁,断没有独自在外歇夜的做法。
几人前后跳下车梁,掸衣的掸衣,拎物的拎物,家丁小厮各自往后退了些许,谢老夫人房里两个婆子与女使夸这万安寺门气派如旧。
唯淳云欣喜眺望,打量四周一草一木,只觉前广殿正门旁的那两棵参天古柏,又壮了些许。她耐不住思念,指着古柏与那俩嘛嘛道:“我去看看那树就来”,说罢拈了裙角,小步往正门前跑。“哎。”嬷嬷出声喊,丹桂赔笑道:“没事没事,娘子都说去看树,我跟着。”说罢将手里食盒递给辛夷,忙不迭追着了淳云。
嬷嘛对淳云来历门儿清,且等了稍许,看淳云确只是跑到树下,手掌印在树干徐徐往上,须臾小事,犯不着为难。
各自又等得她一阵,丹桂道:“咱们还走不走?”
“就走啦,我以前小时候常来这,里头的老和尚,哎呀,我该去看看的,他压根不讲究正门偏门。以前他还送我各式好玩的,说我有慧根要收我作女弟子呢。
等我回来了,”淳云转头,看见一身粗葛毡衣的宋隽被两个陌生男子一左一右护拥着由远及近,要往正门里走。
二人有大半年没见过,宋隽无甚变化,阔眉深目极是好认,而淳云今日因往山上来,穿着格外素简,未梳鬓发,仅作堆髻别了根桃木簪子。
若非察觉她盯着自己看,宋隽没准还注意不到,目光交错,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豁然开朗。他知道淳云和陶姝关系要好,也知道娘亲曾经甚为喜欢淳云,他想不通的是,娘亲袁簇,究竟是怎么跟谢府后宅淳云递上话的。
七八年光阴,红尘众人,除却淳云自己,估计也就谢家宅里和一个张太夫人还清楚记得,谢府的小菩萨,是万安寺后山观子里出来的道童。
丹桂惊的不敢说话,手指哆嗦戳着淳云示意她赶紧走。
宋隽别有计较,慌张避开脸,强作镇定随贺于二人继续往门里去。
淳云一动不动,缓缓看向宋隽那双满是污黑的布面靴子,目光跟着脚步一前一后的走。
她记得袁娘娘曾说,骑马远行,山路水路,土多泥多,锦缎做的鞋子撑不了半天,得用软皮作筒靴,硬革作底,再钉一圈上好的钉子扣防滑才行。
宋家两个儿郎,最不缺皮靴,再不济,出门穿的也是富贵皂纹锦靴。
幺娘也过于聪明,所以某些时候不好,比如现在,宋六哥,没打算跟袁娘娘走啊,他是要将袁娘娘留下山上是冷,恍然冻得她全身僵硬,艰难才能仰起脸,看见那两个陌生男子与宋隽熟络谈笑,定不是挟持了他。
袁娘娘在寺里,或者袁娘娘就在观子里。
“走啊,祖宗,咱们还呆站着干啥?”丹桂连牙根都打颤。
山门殿宇近在眼前,四大天王像矗立两旁巍峨可见,宋隽鬼使神差回首,看淳云还站在原处。风卷云推古钟响,光惹影敲铜磬声,她似乎能听到寺里沙弥打坐,念念有词唱着根本不知道是什么词的经文。
她甚少记起谢府私塾的事儿,虽然谢府后来几年私塾又开数次,她跟纤云不是没去过。
她见宋隽三人越走越远,眼看着就要进山门,马车旁的婆子在喊:“娘子,咱们还不走么。”说着话就要过来。
“走啊,祖宗。”丹桂推了推淳云。
她甚至早就不记得周肇姓甚名谁,这会却满脑子都是“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你....”丹桂伸手抓了个空,两只脚见鬼了一样跑着撵淳云,越急越追不上,眼睁睁看着她飞一样到了门口伸手将宋隽拉的直晃跟头。
淳云与那陌生男子道:“他不会跟袁娘娘走的,他都没换袁娘娘给他做的鞋。”
说罢才望与宋隽,胆怯却分毫不肯退,“她说来不来由你,为何去不去不由她?”
数道目光落到那双鞋面上,道途坎坷泥淖,就此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