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没跟你说,她那处被我弄得流了许多血吧。”裴玄衍瞳孔骤缩。
顾景和找准时机,在他稍一愣神之际,越过他破窗而出。顾清嘉看着他鬼魅般遁走、隐入浓稠夜色中的背影,心道还真是现世报,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带耽搁的,她刚骗了他,他便用她骗师父。师父这是……关心则乱。
她正思索间,裴玄衍步伐略显踉跄地走到她面前,抬起手,似是想触碰她,却害怕将她弄碎了,修长如玉的指节微不可察地颤抖。顾清嘉忙扶住他,轻声道:“师父,都是假的。圣上没碰我,我也没被顾景和弄流血。夜深了,您又受着伤,早点歇下吧。”裴玄衍闭了闭眼,宫中是假,可顾景和那恶鬼一般恨不能将她拆食入腹的模样,又岂会对她有哪怕一分的温柔?
他所说的,未必是假。
可徒儿瞒着他,他如何能去揭她的伤疤?只能小心照料着。他轻声道:“我们回府吧。”
徒儿遭受了那般惨痛之事,都还没能好好休息。“师父,裴府离这儿还有好几条街,您伤得这么重,哪里禁得起颠簸?"顾清嘉扶着裴玄衍往里间走去,闻言脚步一顿。裴玄衍缓声道:“我的伤不打紧,我不放心你一人回府。”“弟子可以守在这儿侍奉师父。“顾清嘉道。裴玄衍难得冷冽了语调:“随为师回府。”徒儿怀揣着女儿身的秘密,在外头如何能睡得安稳?她还得上药……
顾清嘉见他态度坚决,毫无改易之意,只好恭敬地应下了。回到裴府,顾清嘉沐浴了一番,本欲歇下,心中却挂念着师父的伤势。她将衣裳穿齐整,提了一盏小巧的琉璃灯,向他的院落行去。夜色深沉,万籁俱寂。行至院门,却见师父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守夜的仆从上前帮她提灯,她抬手示意不必,走到门边,低声道:“师父,您还未安歇吗?”
“徒儿,可是有事寻为师?稍候……罢了,你进来吧。“清冽中透着几分喑哑的嗓音自门内传出,夹杂着一两声压抑着的轻咳。顾清嘉提着灯推门而入,只见裴玄衍半倚在榻边,脸色苍白,修长如玉的手握着一把蔑刀。
榻上的小桌上摆着竹蔑、白连净宣纸、浆糊等物,还有一盏完成了一半的灯。
瞧着是一只鹤。
她的脚步倏然顿住,只觉那只鹤展翅飞来,撞在了她的胸口上。裴玄衍抬眸望向她,眸光清冽如泉。他放下手中器具,声音放得极缓,带着安抚的意味。
“找为师有何事?莫急,坐下说吧。”
顾清嘉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他苍白的面容和那盏未完成的鹤灯,喉咙有些发紧:“师父有伤在身,为何不休息?”裴玄衍清冷的眸光柔和了一瞬,缓声道:“我担心你怕我不要你了,便想着若你明日一早起来,能看到这盏灯,也许可以稍稍安心。"6顾清嘉握着灯柄的手轻颤了一下,灯火明灭飘摇起来。她侧过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似乎无力回报,也什么都无法承诺。
她寿数有限,终究做不到给师父养老送终。“徒儿,过来坐,别站累了。"裴玄衍嗓音如山涧泉水。顾清嘉缓缓走到榻边,撂开了手里的灯,双膝触底,倾身,脸贴在了裴玄衍的膝头。
裴玄衍呼吸一滞,半响,他缓抬起手,轻抚上膝上人的柔软的发丝。顾清嘉像猫儿一样蹭了蹭他的掌心,声音略有些沉闷:“师父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没什么回报给师父。师父若有所求,只要一声令下,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话出口,又觉得话说的太满,自己吃不消,又道:“师父能不能别求得太多,火蹈多了,疼。”
裴玄衍抚在她头上的手微微收拢,眸底暗流涌动,清冽的嗓音染上喑哑。“以后别做这样的承诺,小心被有心之人利用了。你怎么知道他对你有什么所求,又想让你……做何等事?”
顾清嘉抬起头,看着他笑道:“师父又不是有心之人。”裴玄衍默了默,阖眸掩去晦暗的眸光,低声道:“倘若我是呢?”顾清嘉心道师父再是君子不过,怎么可能是?不过师父近来确实变化不小,都会开玩笑了。她唇边笑意愈浓:“那弟子也只能认了。”话应刚落,裴玄衍骤然伸手,骨节分明的指节按在了她的肩头上。清冽如雪后苍松的气息侵入鼻端,还夹杂着淡淡的药味,顾清嘉抬眸望向他,撞进了一双蕴藏着复杂情绪的晦暗眼眸。按在她肩头的手指缓缓收紧,她没有要挣扎的意思,只轻声唤道:“师父?”
师父这是怎么了?
如有实质的眸光落在她的眉眼上,描绘山水般一笔笔勾勒,带着墨水没有的灼热烫意。
她垂下眼睫,心道她方才表的孝心一定很趁师父的心意,瞧把师父激动的。2见他迟迟没有放手的意思,她轻声道:“师父,快躺下吧,别牵动了伤囗。”
裴玄衍动作一滞。
他闭了闭眼,手缓缓垂落。
对着这样一个人,对着这样一双眼睛,起心动念,都仿佛有罪。他都快要吃了她,她竞还在担心他的伤。
顾清嘉起身,扶着他倚在榻上,自己则坐在了榻沿上,瞥了一眼桌上的灯和材料,道:“师父,我没什么事,就是挂念您的伤,这才过来看看。好在我来了,这灯等您伤好了再做也不迟,您好生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