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41
医院的走廊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白色隧道，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而冰冷，混着某种腐朽的、挥之不去的难闻气息，纪书塘的脚步很轻，几乎融进护士推着医用车上的仪器嗡鸣声里。
顶楼最角落的一间病房，她停在门前，指尖搭在门把手上，金属的凉意渗进皮肤。
病房的窗帘半拉着，阳光被切割成泾渭分明的线条，斜斜地落在灰白的地板上，中年男人陷在窗边的皮质沙发里，他穿着丝质睡衣，膝盖上搭着一条羊绒毯，手里捧着一杯红茶，热气袅袅上升。
若不是手背上还连着输液管,纪书塘还以为他是来度假的。听到开门声，中年男人抬头，原本放松的面庞在看到来人时突然怔愣住。直到纪书塘将在楼下附近水果店买的果篮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塘？”
纪书塘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绍安澜。
相比记忆中的他，绍安澜瘦得几乎脱相，手背上插着输液管，青紫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空气中凝滞几秒，两人望向彼此的目光里却摩擦着电光火石。绍安澜大概没想过护士之前跟自己说的客人会是纪书塘，以至于在她来之前他预设的那些场景全都破碎，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招呼人，他放下手里的杯子，指了指他对面的单人沙发,示意她坐。
“邵叔。“半响，纪书塘叫了他一句。
听到记忆里的声音，绍安澜不知怎的，鼻尖突然发酸，激动地点点头：“诶。”
纪书塘熟稔地跟他打开话茬：“这段时间恢复得怎么样？”“托你和你朋友的福，恢复得挺好的，而且你朋友还会定期给我送药送吃的，我从那里出来后还是头一回觉得这世界还能这么美好。”之前生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不见天光，绍安澜差点都忘了新鲜的空气是什么味道。
“但现在您已经出来了。"纪书塘轻声说，带着安抚的口吻，“这里不是您脑海里的模样。”
来之前，康于飞就有跟她说过，当初遣送绍安澜回国，除了大脑，他身上的那些外伤已经陆陆续续好得差不多了，不过好在没有伤到要害，医生说，绍安澜是选择性失忆，那些令他痛苦悲伤的事情，他全部选择遗忘。以至于现在生活得太如意，偶尔在脑海里闪过的场景会像一根长针刺进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纪书塘刻意地回避了这些话题，跟绍安澜聊了最近的趣闻，绍安澜也不再那么戒备，身心放松下来，还嚷嚷着要给她削苹果。纪书塘让他待着不要动，她坐一会儿就走，这一次来不过也是想看看他的恢复情况，如果绍安澜能想起来，事情就不会那么复杂，可看绍安澜这副模样，跟她自己又有什么区别？
一个选择忘记更远的过去。
另一个干脆忘记全部。
“您要是想起什么了，可以打电话告诉我。“纪书塘起身，走向门外，“还有，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绍安澜朝着她欣慰地挥挥手，让她放心：“你邵叔以前就是学医的，你还担心我？倒是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纪书塘迟疑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等走廊外彻底没了脚步的动静，绍安澜收起笑，整个人卸了力瘫在沙发里，紧接着，胸口突然一阵一阵闷疼，脖子上的青筋凸起发青，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企图抓住意识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约莫十分钟，他才结束这场习以为常的无声的挣扎。纪书塘对这些并不知道。
她径直走到熟悉的蓝色比亚迪前，倾身抬手敲了敲驾驶座的窗户。方烁在折腾电脑，没注意到纪书塘已经从医院里出来，对上她的目光，他下意识地收起电脑，连忙起身表达歉意，并为纪书塘打开车门。不得不说，楼观璟培养下属的本领倒是一等一的强。坐回车里，她还是没忍住，给人打了一条消息。^^：【？】
她也不指望着楼观璟能及时回复，报了个舞室的地址，就从包里拿出随身带的电脑，开始工作。
楼观璟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他刚从祠堂出来。此次回楼宅，一是因为爷爷的要求，二是他觉得他需要一个静心的过程。至少在当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跟纪书塘的关系。所以看到屏幕里仅有一个赤裸裸的问号时，他很想像以前那样装傻糊弄过去。可他又不能把纪书塘当傻瓜。
昨晚她说的那样直白，楼观璟又怎会不知她的意思。他自以为自己克制周旋得很好，殊不知通红的耳垂率先出卖了他。算了，楼观璟在难以抉择和纠结中，最后选择放过自己，躲两天避避风头总不至于把魂丢了。
“爷爷。"楼观璟推开雕花木门，沉厚的檀香混着阳光迎面扑过来。楼老爷子坐在藤椅里，脊背挺得笔直，肩膀平直如枪托，岁月似乎未曾带走他从前参军时留下的痕迹，右手虎口那一圈深褐色的茧，握过钢枪的地方如今攥着根枣木拐杖。
在楼观璟的记忆里，楼老爷子向来是不服老不服输的个性，直到现在，他还保持着晨练的习惯，仍会走到高大的梧桐树下打太极，踢正步，惊起一窝麻雀，生活状态在家里比任何人都要好。只有他半夜风湿痛发作时，那道笔挺的身影才会蜷缩起来。
“最近在忙什么呢？一点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