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妾身已经备好雨笠,"说着她命下人递上来,却在男人接过时有些担忧的抬眸,“妾身也备好了马车,只是……宋徽玉为难的垂眸,“只是妾身不敢擅用夫君的,所以只能备了妾身平日用的,不知道夫君介不介意?”
雨笠被少女抓着不肯撒手,只微微咬着唇看着裴执,“雨天难行妾身不放心您骑马,恐遭了风寒。”
平素里最乖顺的人此时却很执拗,直到看他会被扭转心心意,索性垂眼不看,手却不肯撒开。
………“周围的属下都为夫人捻了把汗,当今天下谁敢让裴大人做女娘的车?谁敢在大人要拿东西时不松手!?
只怕有人敢这么做的都是活腻了!
但下一瞬裴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松开手,竞然转头就上了那需要深深弯腰才能上的自家夫人的马车!
宋徽玉做绰绰有余的车此时换做裴执却是十分局促,他的手臂都不能施展开,但掌心却抓着一个手炉。
温热的温度自里面传来,这是临行前宋徽玉特意塞给他的。少女软言软语的说天气冷夫君不要拒绝,他就真的接过来。掌心的手炉小小的,抓在手里却那么温暖,好似它原本的主人,裴执想到宋徽玉的手握住这个小手炉,他一掌轻松可握的东西,却要她两个手紧紧的抓着才能握住……
莫名的燥热,他掀开车帘,却见雨中无人的街边却有乞儿无处可去,只能被大雨淋打。
乞儿年纪尚小,一身早就被雨水打湿,只能徒劳的用手挡在头顶,看起里狼狈又可怜。
“停车。”
马车应声戛然而止,属下立刻上前,“大人有何吩咐。”顺着裴执的目光,乌刺看见了雨中的乞儿。“去给他些钱,还有伞。”
得了令的乌刺立刻前去,马车也继续前行。手中的手炉还是那般温热,裴执阖上眼明明此时他已经不在雨中,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潮湿的过去。
刚遇灭门横祸进军营的裴执是很拼命的,他想尽一切办法去抓住机会,每一场战役都是拿出命在搏杀。
父兄来不及教授完全的武艺兵法都化成实战中一次次要命的伤。但他却咬紧牙关一次次扛了过去。
某次打了胜仗后,裴执接连斩杀十数名大将,却身负重伤,正躺在营帐中修养却被突然闯进来的一个士兵叫。
“喂就是你,将军找你过去。”
虽然不知原因,但彼时他只是普通的将士,将军有令必须服从。那也是这样一个雨天,或许雨下得更大。
他一个人站在雨中,等待着将军的传召,从站着,到体力不支半跪在地……刚缠好的绷带被打湿,伤口流出的血水染红了脚边的积水。一日不曾饮食,最终裴执晕倒在雨中。
醒来时却还是在原地,满身泥泞,高烧不退。而这都是因为其他将士看他军功眼红,随意变出来的假军令。但无人为他作证,他知道,因此也不曾说。他其实差一点就死在那个雨夜,所以即使如今不再过那些日子,过去的经历总是让他有种恍惚感,好像他还是活在过去。下意识想到宋徽玉在他出门前关切的眼神,耳边是那句近来始终困扰的疑问。
喜欢?
这个词对他而言太过遥远,也太过陌生。
放下手炉,裴执沉默的缓缓摘下护手-一
冰冷的玄铁之下,是伤痕遍布纵横的一双手。无数的疤痕,切口,还有灼烧留下的一块块薄厚不一的疮疤,手上的皮肤根本不像是人的皮肤,而像是恶鬼。
这一手的疤痕是十七岁那一年,在城外的大火中,抢夺裴家满门尸首时留下的。
裴家满门忠烈,却被当做街边枯草般堆在城门口,一把火随意处理。甚至负责监管的官兵还在彼此嬉笑,好似看一场闹剧。闭上眼,裴执仿佛还能感受到来自亲人身上的大火将他的手灼烧着,这才是极致的痛,远胜过那些将他推到死亡边缘的战场伤囗。过去,哪怕到现在,无数人曾经在人前人后说裴执打仗好似忘命。出手又狠又疯,好似除了赢什么都不顾及。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之所以不要命,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满门尽灭,一世骂名,一身伤骨,身后还有因目睹亲人惨死变成仿若孩童的阿姐。
他手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去拼,去抢,去搏,去撕扯着拿到些什么,才能活下去。
他觉得过去的自己就好似无家可归的野狗,嘶吼着去抢去夺才能活下去,哪怕狼狈的一身伤,被打到只剩下一口气,也必须站起来。站起来才能活下去。
只有这样阿姐才不会在雨夜高烧无门,满门的血海深仇才能得报!第一次,摘下护手的裴执拿起一侧的手炉。温热触及手掌,乍然居然是痛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那么炙热,明明经历过那些还敢将一颗真心捧上来,那么傻,那么天真。
但他知道一点。
过去的经历塑造了如今的裴执,他向来是睚眦必报分寸必争的,不属于他的东西或许无所谓,但一旦认定是他的。
那若是想收走,就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