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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1 / 2)

第26章第26章

午后的水榭,水光潋滟。

李衡端坐,努力维持着郡主应有的威仪与冷漠,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胶着在垂手静立神情恭顺的沈明夷身上。他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无辜,与她梦中那个妖异危险的形象判若两人。

“沈明夷,"李衡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冷几分,带着一种刻意的挑剔,“昨日你奏的《霓裳》,意境颇深。只是……曲调听着苍凉,不似太平气象。”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不暴露内心慌乱的切入点一一琴艺。她需要一个“正经理由"来找他麻烦。

沈明夷微微躬身:“回郡主,曲由心生。或许……是小人心中有些挥之不去的陈腐旧影,染了琴音。扰了郡主雅兴,是小人之过。”他把一切归结于他自身的“经历”,话语滴水不漏,姿态极低。但“挥之不去的陈腐旧影″这八个字,像一枚小小的钩子。李蒋心头一刺。旧影?他的?为何能听出山雨欲来?她面上却不动声色,端起茶盏轻呷一口,指尖微不可察地用力:“既如此,从今日起,每日未时三刻,来这水榭为本郡主抚琴半个时辰。曲子……要应景的。”

她需要一个理由,把他放在视线可及的范围之内。她要看看,这个引发混乱的根源,到底藏着什么。

于是,沈明夷成了水榭书房的常客。

李衡觉得沈明夷真是个奇怪的人,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准时出现,准时离开,如同精密的日晷。永远一身干净却洗得发白的青衫,安静地坐在角落琴案后。他身上的气息一一那股若有若无、清冽如雪后松针般的冷香在这封闭的、李衡常驻的空间里,日复一日地弥漫。

李衡起初不察,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处理文书时,那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若有若无地缠绕过来。待她惊觉并试图分辨时,却又似乎寻不到踪迹。这和微妙的侵染,如同水滴石穿。

他专注抚琴时的侧影带着一种古物般的沉静质感,成了水榭中最不协调却又最引人注目的存在。李衡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过去,如同被磁石吸引。啊,这男子……

高贵的郡主眼神微动。

但她并未说些什么,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东西还没有什么得不到的,这个琴师,似乎需要再观察一番。

日子便这样过了数日,两人也各自安好,有些事情似乎有些心照不宣。但小小的王府挡不住时局变化,前些日子朝廷任命安禄山为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的消息震动长安,安禄山势力滔天。更让李蒋怒火中烧的是,安禄山一个粗鄙无文,浑身腥膻的胡人族侄,仗着权势,竟敢公然向她父王宁王李宪提亲,言辞间带着令人作呕的贪婪与轻佻。宁王虽当场婉拒,但言语中的顾虎和一丝无可奈何,让李衡恨不得拔刀杀了那家伙。然而她终究不能,只是跟父王表了态,回到自己院里。午后,窗外蝉鸣聒噪,更添烦躁。

李衡端坐在书案后,指尖掐着朱笔的笔杆,几乎要将那纤细的紫竹竿捏断。一封待批阅的文书摊在面前半响,墨迹泅开一片也未落下一个字。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她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紧抿的薄唇和下颚绷紧的线条,泄露着要择人而噬般的怒气。萍儿大气不敢出地侍立一旁,鼻尖上全是汗。沈明夷依旧安静地坐在角落的琴案后,他似乎对外界的喧扰充耳不闻,目光沉静地落在膝前的古琴上。窗外燥热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洗得发白的青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书房里只有压抑的沉默和窗外恼人的蝉鸣,李衡干脆放下朱笔,一双眼睛看向沈明夷。

须臾,沈明夷缓缓抬起手。指尖并未直接拨弦,而是轻轻拂过琴面上那隐隐透出暗金的细密纹路,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随即,他左手拇指沉稳地按下一处泛音徽位,右手食指轻弹一-一个极低沉的、带着金石冷冽质感的"宫"音破开沉寂。

他没有选择任何繁复的曲调,而是弹奏起一首在大唐宫廷及上流社会广泛流传的,基调原该哀怨缠绵的清商古调《清商怨》。然而,这熟悉的曲调甫一从他指下流出,便彻底扭曲变质……他将原本常见于悲怨主题上的羽调清商怨,以极强硬的手法强行转入了商调式,更显高亢和凄厉,并在商调中刻意频繁使用徵音,徵音在此调式中常显尖锐不稳定。

他不遵守原曲舒缓的节奏,而是将其凝练成短促重复,乐音变得异常沉重浑浊,如同沉重的车轮在泥泞中反复碾轧,而那尖锐的徵音则像车轮碾压碎石发出的刺耳摩擦声,一声声割裂人心。

很强的力度贯穿始终,节奏毫无章法地忽快忽慢,如同狂暴之人无意识地喘息。乐句断绝在最高亢紧张的位置,留下令人窒息的休止,随即又以更强的力度出现,循环往复。

这哪里是哀怨相思?分明是一头发狂困兽在铁笼中的怒吼与冲撞,是屈辱的,被烧灼的灵魂发出的焦糊味,是将一切束缚与不公撕成碎片的某种预言……李衡猛地抬起头,那刺耳的摩擦音,不正像极了那个胡人粗鄙贪婪的目光?这失控的节奏,不就是她此刻恨不得拔刀将那胡酋砍成肉酱却又被身份和权力枷锁死死压制的憋闷?!

一股难以遏制的热流从脚底直冲头顶,理智的堤坝瞬间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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