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个人被抬了进来,正是今天来看病的那三十多人。
痛苦扭动的躯体,还有阵阵哀嚎声,瞬间填满了整个前厅。
诊台后面的朱英,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去了后院。
而大厅,已经是一片混乱。
最先被抬进来的老妇喉咙里发出“咕噜”的怪响,黄褐色的呕吐物呈喷射状溅在药柜上。
“呕—”
此起彼伏的干呕声中,有个壮汉突然抽搐着仰倒。
“侯爷!就是这庸医开的毒药!”有人怒指马天。
人群分开,让出通道。
吉安侯陆仲亨大步跨过满地秽物,右手按在腰间长刀上,左手提着个不断滴水的药包,正是午间济安堂抓的柴胡汤剂。
马天这会儿心中也慌的一批。
他手伸进裤兜里,握住那块锦衣卫暗卫的令牌,心念电转。
当时毛骧警告:“这牌子能保命也能催命。”
如果待会儿被围攻,只能用这令牌了。
“好大的胆子,这些都是本侯亲卫家眷,你个歹毒的郎中,草菅人命?”
陆仲亨眼底的杀意比鄱阳湖的水寇还凶戾,身后亲卫的弩箭已悄然上弦。
“敢问是哪位侯爷?”马天强制镇定,抱拳问。
有亲卫怒喝:“大胆,见到吉安侯,还不跪下?”
原来是吉安侯陆仲亨。
这厮不应该在“胡惟庸案”中,被诛杀了吗?
马天心中懊恼,后悔前世没有仔细看明史,不知道这些个历史人物具体哪年被诛的。
“陆侯爷。”他抬高声调,“可否单独一叙?”
陆仲亨瞥了他一眼,满脸不屑:“本侯与你一个郎中有什么可叙的?来人,拿下!”
……
就在这时,朱英提着药包跑到前厅。
少年郎中的麻布衣袖沾满药汁,手里还拿着一本诊断记录。
“侯爷明鉴!”他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这些病患吃了腐烂黄连,才会上吐下泻,我们开的方子都有存档,并无此药。”
诊断记录被他重重拍在诊台上,震起一层浮尘。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三十多张脉案,每张右下角都按着鲜红的手印。
朱英手指点在最上面那张:“王刘氏辰时三刻就诊,脉象弦紧,开的明明是......”
“聒噪!”陆仲亨蟒袍一振。
他看都不看那摞账册,刀鞘直接扫落案上药碾。
“本侯征战鄱阳湖时,你这黄口小儿还在吃奶!”刀尖挑起少年下巴。
刹那间,陆仲亨面色剧变。
夕阳落在朱英脸上,陆仲亨的刀尖陡然凝滞。
这不是皇长孙吗?
陆仲亨满脸不敢相信,定眼再看,就是皇长孙。
那个总爱在奉天殿角落偷吃蜜饯的孩子,此刻竟活生生站在满室秽物之间!
这怎么可能?
那孩子一个月前病逝了,葬在了钟山啊。
“皇......”陆仲亨差点叫出声,又硬生生咽下。
他想起送葬的那天,自己眼睁睁看着金丝楠木棺椁送入玄宫。
可现在,本该长眠地下的面容正在他刀尖前喘息。
朱英猛地抬头。
这个动作让他的面容完全暴露在夕阳下,眉宇间那颗痣清晰可见。
陆仲亨如遭雷击般后退几步。
他迅速镇定,看着朱英冷冷问:“小子,你又是何人?”
“济安堂,朱英。”少年丝毫不见畏缩。
马天闪身挡在他前方,暗卫令牌在袖中若隐若现。
……
他担心陆仲亨会伤害朱英,顾不了那么多,径直走到陆仲亨身前半步。
这让陆仲亨的亲卫们齐齐拉弓,对准了他。
“侯爷,请看这个。”
衣袖翻飞间,一抹乌光倏忽闪现,那是块玄铁令牌。
陆仲亨骇然失色。
他太熟悉这种制式了,那年腊月查抄胡党时,就是握着同样令牌的锦衣卫闯进兵部侍郎府。
那位曾与他共饮的侍郎,三日后便成了诏狱水牢里漂浮的肿胀尸体。
记忆中的惨叫突然在耳畔回响,他像是闻到诏狱特有的腥臭,那是血水、腐肉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侯爷应当认得这个。”马天声音很轻,却让陆仲亨后颈寒毛倒竖。
令牌边缘残留的暗红色痕迹,像极了那些被拷打官员指甲缝里的血痂。
冷汗在陆仲亨额头渗出。
他是大明吉安侯,可如今哪有之前的风光?
这些年,随着“空印案”和“胡惟庸案”,大批的勋贵被杀,他们这些侯爷当然知道陛下的心思。
打压淮西勋贵集团!
所以,他们这些年,其实过的战战兢兢。
面对锦衣卫,那真是会汗出如浆。
“马兄弟早说啊!”陆仲亨大笑,转身踹翻最近的亲卫,“没眼色的东西,把弩箭都收了!”
蟒袍广袖翻卷间,侯爷脸上的笑容像面具般严丝合缝,唯有剧烈跳动的太阳穴暴露出恐惧。
他心中又太多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