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坤宁宫。
马皇后端坐在八仙桌前,面前她亲手下属的菜早已没了热气。
她不知道第几次拨动手中镯子,殿外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妹子今日备了烧鹅?”朱元璋掀帘而入,一屁股坐下。
他伸手要去夹菜,却被筷子“啪”地打在手背。
“标儿今日可进膳了?”马皇后眉头紧皱,“听说他扎进疫者草棚里?”
皇帝讪讪收回手:“锦衣卫辰时就报过,标儿他没事,那马天在他身边,两人还颇为投机呢。”
“你当年打陈友谅时说过,为帅者当与士卒同寝食!”马皇后冷眼,“如今倒让儿子替你履这凶险?”
朱元璋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为这件事,咱被你骂了半月有余!明日就亲赴疫点,行了吧?”
他抬头时,话音戛然而止,对面凤眸里竟噙着泪光。
“朱重八!”马皇后一把攥住他衣袖,“你要是去了,就别想再进我的坤宁宫,儿子老子,都去吧。”
殿内霎时静得可怕。
朱元璋望着妻子发间新添的银丝,想起鄱阳湖血战时,这双手怎样在箭雨中为他包扎。
他长叹一声,轻轻覆上那双颤抖的手。
“咱叫标儿明日回宫。”粗糙的拇指抹过她眼角,“你亲自盯着他喝参汤,可好?”
马皇后却猛地抽回手:“你敢叫他半途而废!吃你的饭!我早让尚膳监加了黄芪。”
窗外,值夜太监默默记下:
酉时三刻,帝后同膳。
陛下饮尽两碗药膳,娘娘暗嘱御医添了安神香。
……
这时,脚步声传来,郑春几乎是爬进殿内:“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回到东宫了!”
马皇后和朱元璋同时猛地起身。
“快!快备辇!咱要去看标儿。”皇帝的声音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马皇后却已提着裙摆冲到殿外,暮色中隐约可见东宫方向的灯笼正亮起。
她转身对朱元璋,红了眼眶:“重八,你去问几句紧要的,就回来,别打扰标儿歇息。”
“咱知道。”朱元璋大步走了出去。
皇帝到底没乘龙辇,直接来到了东宫别院。
太监禀报说,太子回来后,没去正殿,住进了别院。
远远望见别院廊下那道清瘦身影,皇帝刹住脚步。
朱标竟穿着粗麻衣,跪在十步外的石阶下行礼。
“父皇万勿近前!”太子的声音透过面巾传来,却掩不住沙哑,“马先生说儿臣从疫点回宫,需单独隔离三日。”
朱元璋大笑出声:“那小子倒把你教得谨慎!”
月光下,皇帝眼角的皱纹里闪着泪水,“听说你跟着他钻疫棚?”
朱标挺直腰背,面巾上方露出灼灼双目:“这次鼠疫幸亏是马先生发现的早,而且提供了详细对策,戴思恭也反应迅速,否则,岂能半月控制?”
“你对那小子这么看重?”朱元璋没好气。
朱标叩首,认真道:“儿臣想拜他为师。”
朱元璋顿了顿。
此刻儿子眼中的热切,与当年自己初遇刘伯温时何其相似。
夜风掠过父子之间的空地,带着阵阵药香。
“臭小子。”皇帝笑骂,“你看重他什么了?”
朱标保持着跪姿:“父皇,你身边的凳上,有份用艾草熏过的奏章。”
月光落下,在青石板上投下父子二人拉长的影子。
朱元璋狐疑地瞥了眼五步外的圆凳,果然看见黄绫封面的奏本静静躺着。
皇帝抄起奏章,迅速扫过。
随着目光在字里行间游走,他眉间的川字纹渐渐舒展。
“好个‘分级诊疗’!”朱元璋用奏章拍打膝盖,“这广济医署要设三司?诊疗、教习、药材分而治之,真是马天那小子想的?”
“戴思恭已验看过方略。”朱标叩首,“十分赞同。”
“他还是不肯入太医院?”朱元璋问。
朱标苦笑着点头:“他不想做官。”
“也罢!”朱元璋一笑,“就从这大明广济医署开始,咱也要看看他是什么心肝。这事,就由标儿你来办。”
“儿臣遵旨。”朱标大喜。
他心中还有“内阁制”想要禀报,但是,这事说起来复杂,他想等隔离出去后,再向父皇细禀。
……
月光如水,朱元璋背着手踱到窗前,深吸口气转开话题:“高炽那孩子怎样了?”
朱标闻言神色顿时轻松不少:“父皇放心,完全好了。说来有趣,那小胖子如今成了朱英的跟屁虫,整日‘英哥哥’叫个不停。”
“哦?”朱元璋诧异地转身,“他两个倒玩到一块去了?”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像发现御花园里本不该同时绽放的牡丹与秋菊竟并蒂而生。
“岂止是玩。”朱标从怀中取出封信笺,“这是高炽昨日写的《千字文》,朱英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教的。四弟妹说这孩子平日坐不住,偏生在朱英跟前能临帖两个时辰。你看这个‘永’字,转折已有章法。”
朱元璋眯眼看去,大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