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济安堂。
马天掀开竹帘,将半颗湃在井水里的西瓜搬到前堂。
这个时代没有冰箱,只能这么来冰西瓜了。
“马叔,这块最大的给你。”朱英捧着瓜尖递过去。
二人围在桌子前,大口大口啃西瓜。
脚步声从外传来,朱元璋大步进来,正看见朱英低头啃瓜。
夕阳下的少年狼吞虎咽,像极了他记忆中吃瓜的雄英。
“正吃着呢?”老皇帝笑着招呼。
朱英扔下西瓜皮,快步迎上来:“黄爷爷!快坐这边凉快处。”
那声脆生生的称呼让朱元璋踉跄着扶住门框。
那个总爱盘在他膝头讨糖吃的皇长孙,也是这样仰着脑袋喊“皇爷爷”。
朱英已搬来藤编方凳,青布衣袖拂过凳面又仔细擦拭:“晌午新摘的瓜,黄爷爷给你块最甜的。”
少年指尖沾着晶亮汁水,目光清澈。
在柜台上的马天,转头招呼:“老黄风寒刚好,贪凉可不成。”
“还得多谢神医,吃了你的药,咱好多了。”朱元璋一笑。
“当不得神医的称呼。”马天摆摆手,“吃完西瓜,我再给你瞧瞧。”
朱元璋嘴上跟马天聊着,目光时不时看向朱英收拾瓜皮的伶俐身影。
这孩子擦桌时总先顺转三圈再逆转抹净边角,正是太子幼时跟着宋濂学《礼记》养成的习惯,后来传给了雄英。
他一时入神,被西瓜呛着,按住胸口重重咳嗽。
朱英立即放下抹布,小跑着捧来一杯茶:“温盐水润润喉,马叔说寒症最忌骤冷骤热。”
“小郎中太懂事了。”朱元璋一笑。
马天拿着听诊器过来,给朱元璋诊断。
朱元璋对听诊器,还是好奇:“马郎中,你这个东西,咱从未见其他郎中用过。”
就是太医院,也没有御医用。
“我从西域学的。”马天胡诌。
听诊器听了后,又用体温计量了下体温。
马天想了会儿道:“老黄这咳嗽是风寒郁肺,倒不算棘手。身体还算硬朗,倒是你心脉滞涩,想来是常年忧思过度所致。”
朱元璋暗暗心惊,因为都被马天说中了。
马天走向药柜抓药,一边问:“每日寅时末刻必醒?醒时胸口窒闷如压磐石?”
“郎中真是神了。”朱元璋惊道。
“观你舌苔,脾胃运化已滞。”马天将晒干的绞股蓝捣入石臼,“戍时之后还在劳神费心?须知子时不眠,肝血难藏;卯时不起,卫气不固。”
朱元璋盯着碾槽里翻卷的草药,想起太医院院判月前请平安脉时,只会说些“龙体康泰”的奉承话。
“这包药睡前煎服。”马天将碾好的药粉分装,“若实在要熬夜,学学隔壁张员外,伏案半个时辰就揉按此处。”
指尖精准点向朱元璋手腕内关穴。
廊下煎药的朱英探进头来:“马叔,麻黄要先煎去沫么?”
少年鼻尖沾着炉灰,朱元璋望着他挽袖添炭的伶俐劲儿,恍惚又见大孙在文华殿跟着大儒诵读的模样。
马天边写药方边道:“老黄这病症,好比堤坝经年渗水。咳嗽是决口处的浪花,真正要防的是心脉暗流掏空根基。”
“马郎中真是西域学的医?”朱元璋问。
“波斯医师教的。”马天笑道。
……
朱元璋接了药,并不急着走。
马天请他喝茶,茶汤澄澈透亮,浮着几茎波斯金菊。
这郎中用的茶具药材,处处透着古怪。
“黄爷爷看这个!”朱英捧着蓝布封皮的册子过来。
少年指尖还沾着麻黄药渣,却已翻开册子指着一串墨字:“马叔说三七等于二十一,可刘掌柜家账房拨算盘总要念叨'三下五去二'。”
马天接过册子轻笑出声,他教的自然是前世的‘加减乘除’。
他伸手蘸着茶水在石桌上画起方格,边算边解释:“寻常人用九九歌诀,咱们用横式更简便。比方说三斤黄芪每斤七文,这里就是总数。”
朱元璋瞪大眼睛。
他记得户部报账时,老尚书颤巍巍拨弄算珠的模样,而这郎中竟蘸着药汁在沙盘写下“3×7=21”!
“若是四百石粮草分二十八车呢?”朱元璋问。
这是上月浙西水患时他亲批的赈灾数目。
朱英思索片刻,眼睛一亮:“先拆二十八成二十加八!”
拿起笔开始算:“20×14=280石,余下120石÷8=15石,该用二十辆车装十四石,八辆车装十五石?”
朱元璋惊呆了!
“这都是马郎中教的?”他问。
“是,需要他记账啊。”马天摊手。
朱元璋盯着少年飞动的炭笔。
当年太子朱标跟着刘伯温学筹算,也是这般跪坐在东宫砖地上写写画画。
雄英也是这般跟太子学的。
“昨日仁寿堂的账本。”朱英得意地晃着册子,“三十七味药材共计六百八十四文,我用竖式半盏茶就核完了!”
朱元璋朝着马天大赞:“马郎中,还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