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贫儿巷。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出现在了巷口。
“哟,远哥儿!今天又带着弟弟去河里头摸蟹了?”
年长一点的少年应了一声。
年纪小一点的孩子则是一脸笑意,显摆的说道:“今天可不止有小蟹,我哥还捉了几条鱼咧!”
虽然那几条鱼不过只有小拇指般大小,可苍蝇腿也是肉,是难得的荤腥。
“吴大妈,我们就先回家了。”
林长远拉着自家小弟走到了巷尾的一户人家。
洪武十一年,洪武大帝定都南京,将南方的土地收回,大明国土初定,然而百姓的日子却还没能够恢复。
哪怕连被称之为秦淮江畔的扬州,也在经历了元末动荡之后变得十室九空,整个扬州城中只有八十一户人家。
杭州虽然比扬州要略好些,可下面老百姓的日子却也没多大的改善。
洪武颁布法令:“以一百一十户为一里,推丁粮多者十户为长,余百户为十甲,甲十户,名全图。”
也就是将十户人家编到一个甲队,照样日日按人头催收粮税。
而城中的土地又大多被富户所垄断,穷人只能租借地主家的地耕种,一面又要上交给地主的租金,一面又要上交朝廷的税款,常常有人破家逃户,宁愿放弃旧家,也要逃到其他地方当黑户,以免朝廷派人催税。
林长远刚走进家门当中,就见自己父亲蹲在家门口面色难看,时不时还摸了摸脑袋。
在看到林长远之后,更是显得有些局促,眼神带着一丝躲闪。
最终,只开口说道:“回来了,快点进去吃饭吧!”
林长远进屋之后,又看见自己母亲在偷偷的抹眼泪,更是越发断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只见今日的桌子上面竟然罕见地摆着一只腊鸭。
一只腊鸭对于前世的林长远来说,绝对没有任何的吸引力。
可对于现如今的林长远,这只腊鸭甚至是这些年来见到唯一的一道荤菜!
就连他旁边的小弟,也吃惊的说道:“这是腊鸭!我在西湖旁边酒楼看到过少爷公子,曾经吃过……”
他的眼睛一直留在腊鸭的身上,口水甚至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然而,林长远在看到这只腊鸭之后,并没有立即像自家小弟那样开心,反而皱了皱眉。
林父默不作声,迟迟不肯进来。
林母则是哭红了双眼,将林长远拉到一旁,说道:“长远……我们……”
吞吞吐吐了半天,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就在此时,林家小弟忍不住诱惑,偷偷地抓起一块鸭肉,丢在嘴里仔细咀嚼。
这股油香混合着肉香的味道,让林家小弟一时间沉溺在其中,忍不住就想要再次偷尝一块。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吃的这是拿你哥哥的命换来的!”
林父大喝一声,一巴掌打在了林家小弟的头上。
顿时,原本寂静的房中响起了一阵痛哭声。
林父一脸愧疚地站到了林长远面前,最终还是开口说道:“小远子,我这当爹的对不起你……”
“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自己这个老爹,平日里对自己和弟弟都极好,可今天却莫名发了脾气,而且还口口声声说腊鸭是拿自己的命换来的。
“爹……实在是没了法子……本来只打算让你去金家做工……可没想到……那金管家非要……让我签卖身契……”
“我要是不签,非但今年那块地也得被收回去,而且他还说要把咱一家子都赶出去……爹真的没了法子……”
断断续续的话差不多让林长远也明白,自家老爹应该是把自己给卖了!
这种情况并不稀罕,有些人家养不起孩子,就把他们卖到大户人家做奴,等到日后有了钱,再把孩子赎出来。
但是那孩子往后生死也都掌握在主人家里头,日子过的是好是坏也全凭主人家。
林母哭道:“谁能想到今年租子涨了……本来咱们只能刚刚交了粮税……还清金老爷一家的租金,可没想到今年租子涨了……”
“咱们家实在是交不起,这才没法子摁了卖身的手印,远哥儿,你在金家好好熬着,等到明年,爹爹和娘亲一定想方设法去赎你出来!”
林长远却明白这不过是自己父母的一厢情愿,大多被卖给地主家的奴婢,不到老死只怕是难以被主人家给放出来,更不要说是被赎回去。
事到如今,林长远身体里面毕竟有成年人的心智,只能安慰他们说道:“爹,娘不必自责!正好把我卖了,还能省去一个人的粮税。”
一家人吃了最后一顿饭,反正母亲先把两只腊鸭腿都夹到了林长远的碗里。
林长远先是将一只鸭腿夹到了小弟的碗里,然后把另一只鸭腿夹回到了盘子里头。
“省着点吃,明天热一热还能再吃一顿。”
小弟并不清楚吃的这是自己哥哥的卖身钱,只觉得今天仿佛是最幸福的日子,不但吃到了传说当中的鸭子,而且明天也还能吃一顿!
只有林父与林母一脸愁容,反观林长远脸上却没半点忧愁,当然也没半点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