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秀莲母女一去,姜家小院登时静了。
热闹似是也随马车一道出了村口,连晨风里都稀了几分人气。
窗棂无声,灶台无烟,瓦檐下那串旧风铃挂得斜斜的,轻响几声,仿佛也有些失落。
小院里头,一时只余姜家父子两人,各顾各的清修。
姜明倒是一如往常。
清早去了寒地讲学,哪怕听者加上那条猎犬,也只剩两个半,依旧板起脸来,一板一眼地讲得周正。讲完便去了学堂,午后再钻进后山林子里,一去便是大半日,不管寒风烈日,都是一副不肯偷懒的样子等他回来时,天早黑了,乌鸦归巢,炊烟三无,整个村子都像被夜色泡软了。
至于姜义,自打送走妻女后,日子便过得极有条理。
每日果林药地走一遭,回来煮上一锅饭,分三盆盛好,早中晚一锅到底,省得来回折腾。
剩下的时辰,尽数花在那套棍法上。
他底子到底不差,“意定”虽还差着火候,却已有“心静”之基。
不能如臂御气,但那股气机起落沉浮,沿着筋脉经络游走,在他心中却是清清楚楚,分毫不乱。打起棍来,出招起式,自有一股圆转之意,起落有度,合乎阴阳。
比起寻常苦练的武夫,多了几分气感通透。
不过月余光景,那套棍法已练得圆熟稳当。
出手时,气随势转,棍影飒飒,一招横扫,能将丈外嫩草尽数压倒。
蓄势近身一击,断木裂石,也不算稀奇。
这段时日,刘庄主来得勤快。
每回都拎着食盒,一脸笑意,说是夫人多做了饭,怕姜家父子粗枝大叶,捎些菜过来凑顿饭。话说得温润贴心,倒像是旧年寒门亲戚。
可谁不知刘家庄子仆役成行,真要送饭,一张纸条都未必轮得到他亲自递。
姜义心里自有数。
这位庄主隔三岔五上门,八成还是为了来瞧自个这套棍法进展。
他也不推托,每回人一落座,便手起棍落,院中打将起来。
棍风猎猎,气机如线。
一套打完,收式归元,再客客气气请刘庄主赐教一二。
刘庄主也从不客套,气息走向、内劲铺排,说得头头是道,点拨得极是精准。
可每说到这套棍法本身,便只是连声称好,词尽意竭,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姜义虽不言明,心里却早有几分体察。
这位庄主不知何故,对自家修炼进度,分明是放在了心上的。
这一日,姜义饭也吃得简单,热饭热菜三两口下肚,刚拎起棍子打算再练一阵。
院门外,几道身影拐过村口,远远望来,俱是熟面孔。
正是刘庄主,那两个老随也跟在后头,俱是沉眉肃眼的模样。
姜义迎将进去,茶刚沏上,热气还未散尽,刘庄主已然不绕弯,开门见山道:
“那回受袭以后,我心里头始终不大安生,总觉得该往深山里走一趟。”
说到这里,他手指轻轻抚着茶盏,语气也压了几分:
“一来,是为上回那桩事讨个说法。总不能让妖邪耍了把戏,转头就当风过水过、当没那回事。”“二来嘛,我总觉得那几只东西,修行得邪门得紧,头几年还只是冒头的小孽障,转眼便刀枪不入、来去如风·……”
“若不探探底,回头再冒出来,可就不是咱们挑日子找它们,而是它们拣人下口了。”
他说到这儿,语气一缓,唇角却勾出一点似笑非笑:
“三呢……若真有那天时地利,顺手宰几只山里邪物,拿筋骨血肉回来给村里青壮补补身子,也算彼消此长。”
这一番话,说得不紧不慢,茶香袅袅,语气里却透着股子杀伐干脆,像是昨夜刚磨过刀锋。姜义自是不疑刘庄主的本事,只是听他这般说着,心头却不免泛起上回那场妖袭。
虽是有惊无险,却难免令人犯忧。
刘庄主却似早料到他的心思,轻轻一笑,语气从容得很:
“这回不同。那山里头我会慢慢探,没摸准个七八分,断不动手。”
说罢,又似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语气轻得几乎听不出分量:
“再说了,如今村中有姜兄坐镇,刘某这一遭,才好放心走得远些。”
话不重,落得也轻,却叫姜义听得一怔。
刘庄主说着,回身指了指身后那两个随从,继续道:
“这两个,是我身边用了多年的老随。说不上什么奇才异士,好在拳脚练得扎实,心境也沉稳。”“若是单撞上一头妖物,以二敌一,也能拖上些时刻,不至于转身就败。”
他说到这儿,眉梢一敛,语气也顿了一拍,露出一丝藏不住的遗憾:
“可惜终究未踏入神旺,气息用不上,伤不得那等神魂凝聚的精怪,缠得一时,撑不了久,迟早是要落败的。”
说完那句,他便转过身来,望着姜义,语气不高不低,带着几分掏心的诚意:
“姜兄如今神魂初凝,又有那套棍法傍身,气随棍转,势起便能催动真意。”
“若肯出手,与我这两名旧人互为照应,三人联手,应付一只妖魔,倒也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