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是心怀憧憬的。她和陈咸自幼一处长大,知根知底,他五岁上便立志要科举入世,重振伯府往日荣光,因而修习君子气度,温文尔雅,谦恭有礼,实无可指摘之处,最重要的是,和他成亲,她便能一直跟外祖母朝夕相处。
沈之湄细细审视了自己一番,她对陈咸并不如何留恋,对他多半是兄妹之情,男女之情朦胧稀微。十二三岁情窦初开的年纪,陈咸离家远行求学,一去便是一年,归家后又忙于应酬功课,两人单独相处的时日几近于无,于是便少了情感萌发的契机。
幻境片段里,她因和外祖母分离而哭泣,因嫁去全然陌生的府邸而彷徨无措,因不谨慎落水而懊悔……而对陈咸,她只有淡淡的遗憾。
雨珠“噼噼啪啪”打在窗棂上,一忽儿急且重,一忽儿缓又轻,嘈嘈杂杂,陈老夫人的一声叹息便淹没在这晦暗的风雨里。
“傻丫头,世上哪有尽善尽美的夫婿,十足稳妥的婆家,姑娘做了媳妇便要矮三寸。人活在世上,哪能事事遂心如意,都是尽力周全罢了。”
沈之湄把脸朝陈老夫人怀里又钻了钻。
陈老夫人似回忆起往昔岁月,一片怅然,好半晌后才继续道:“咱们伯府虽不复往日赫赫扬扬,但家底还算厚实,人口也简单,一些家世鼎沸的人家几代同堂,嫁进去头顶几层婆婆,都得恭顺服侍;身边妯娌十数人,各个有自己的脾性盘算,交际相处且得谨慎;后面还缀了一大堆小姑子小叔子,也需得赔笑避让。更别提外面人家的哥儿大都十三四岁便在屋里放了人,只待新奶奶进门抬做姨娘……乌七八糟,千头万绪,又怎能安生过日子?”
沈之湄想到白日郑嫣的话,忧心道:“听郑二妹妹讲吴家五世同堂,那她远嫁出京岂不愈加艰难?”
“吴家清贵,自有严整规矩,大面上出不了岔子。”陈老夫人摇了摇头,伤感道,“当年,你母亲便是思量了这些才为你定下这桩婚约。唯一担忧的是日后咸哥儿的品行。毕竟,与咸哥儿一般的有爵人家的子弟大都因祖荫不求进去,文不成武不就,一个个皆成了颟顸无能的败家子,嫁给这般的膏粱子弟,往后半辈子都要泡在苦水里了。好在咸哥儿有志气,不然无论如何我都要毁了这桩婚约。”
沈之湄心里一片怅然,母亲当年竟为她劳心筹谋至此。
“你大舅母有些小心思,可她城府浅,不需费心应付。”陈老夫人吁了长长的一口气,“我虽只是你大舅舅的嫡母,可对他亦有抚育栽培之恩,再者朝廷以孝治天下,哪日我去了,留话让他照看你,他不会弃你不顾。”
赵氏心浅,可手狠胆大,惯爱阳奉阴违,大舅舅哪怕有心关照她,可内宅掌于赵氏之手,赵氏大可面上千万好,私底下作弄她。当然,她亦不是那任人搓扁揉圆的面团。她十分清楚,大舅舅之于婆媳,之于内宅,所起效用有限。
沈之湄不反驳,心神全被外祖母交代后事般的口吻攫走,她心如刀绞,立马仰脸愠声道:“外祖母,咱们说好要长长久久在一处的!”
“好好,是外祖母错了。”
陈老夫人望着沈之湄粉嫩如六月鲜藕的脸颊,心里涌上无尽怜爱,殷殷言道:“我只盼我的湄丫头将来夫妻和睦,举案齐眉,螽斯衍庆,富贵顺遂一辈子。”
沈之湄眼尾顷刻潮湿氤氲,她低头故作轻快道:“那外祖母可要一直瞧着孙女。”
陈老夫人也红了眼圈,不胜嗟叹:“傻丫头……”
沈之湄伏在陈老夫人怀里赖着不起,思绪却一刻不停。
因在病中,外祖母面容灰白,衬得皱纹都深了两分,眸子也不复往日清明,灰浊且涣散。
沈之湄的心如同揉皱的宣纸,揪成一团。
一直都是外祖母庇荫她,而今外祖母年岁渐长,身子骨日益衰败,她怎可再让外祖母忧思劳神,她业已成人,该换她立于外祖母身前遮风挡雨。
那么就以今儿这事为开端。她要自己寻摸出一条可行的路。
人生路长,日后总会遇见沟沟坎坎,不能遇见之便躲,要想办法淌过去,若实在无法,再绕路也不迟。
在婚约一事上,现下她还未走入死胡同,赵氏一人明确反对而已,大舅舅和表哥才是伯府真正的掌权人。
幻境中,外祖母卧病不起的衰弱模样一直盘桓在她脑海,让她的心血流干后冻成高山上一抔亘古不化的雪,她舍不得外祖母,满陈姓伯府,只她一个外姓人与外祖母是骨肉血亲。
外祖母方才的一番殷殷之言,更坚定了她守住这桩婚事的想法。
只是,如若大舅舅或表哥亦有他念……那她也绝不拖泥带水,哭求不放!先不提她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能否保全婚事,只若她过得不快活顺心,外祖母定然愈发不开怀,外祖母一向只盼她遂意安乐,而她老人家方才话里话外就流露了这般意味。
沈之湄愈发依恋地蹭了蹭陈老夫人衣襟。
至于如何回敬赵氏,必要从她最在意的地方着手,而赵氏此生最在意的莫过儿子和丈夫。
针对陈咸,仿似只要她和陈咸成亲牢牢把人抓在手里,让赵氏上天入地折腾一回却徒劳无功就是最好的报复了。
可她不会为了报复,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