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风疏雨闹了大半宿,天光微启方才作罢,南安伯府大厨房的婆子丫鬟们已热火朝天地忙活了大半个时辰。
今儿府上广邀宾客,庆贺老夫人六十寿辰,为保宴席尽善尽美,昨日便从各院抽调来不少人手,这会儿她们一面儿预备席上菜肴,一面儿准备各位主子们晨起所用汤水,宽敞的大厨房一时熙攘喧嚣起来。
大厨房总管事蔡妈妈紧盯着各处,生怕哪儿出了纰漏,带累她吃挂落。
突然——
“嘭当!”
一阵瓷器碎裂的声响突兀传来。
蔡妈妈猛地扭脸望去。
一个丫鬟惨白着脸僵立在一滩碎瓷和汤水前,惊恐化作泪珠缀满眼眶。
小蔡妈妈眼神如菜刀般锋利,割得小丫鬟情不自禁瑟缩,回想起蔡妈妈往日整治人的种种手段,她越想越害怕,“噗通”跪地凄声哀求:“奴婢万死,可奴婢只是一时失手,实非有意,望妈妈——”
“行了!”蔡妈妈沉声呵止,低眼思忖片晌儿说,“你去把剩下这一盏给二姑娘送去。”
小丫鬟叩首谢恩,忙不迭爬起来听命而去。
立在蔡妈妈身后的心腹丫鬟凑上来,小声说:“可要着人去追大姑娘那盏……”
三盏冰糖燕窝粥分属府上三位姑娘,方才大姑娘贴身丫鬟已取走一盏,那她摔碎的这一盏又该属谁?
二姑娘和表姑娘,府上谁人不上赶着巴结。
夫人育有一儿一女,这位二姑娘便是她的嫡出爱女,自幼受尽千娇百宠,哪个不长眼的敢委屈了她。
至于表姑娘,虽说姓沈不姓陈,可她出生不久便被抱到老夫人身边教养,老夫人爱若珍宝,这些年真真照看得跟眼珠子一般,且表姑娘早与府上世子定下娃娃亲,对这位伯府未来女主人,谁又敢怠慢得罪……虽说,表姑娘一贯亲和大度,格外体恤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但却并非泥胎木塑,没脾性之人。
这府里没几人会为了奉承二姑娘而开罪表姑娘……反过来也一样。
而大姑娘却乃姨娘所出,向来不受夫人待见,因而最是谨小慎微,少一顿燕窝罢了,她定不敢吵嚷出来。
岂料,蔡妈妈眼底沉了沉,摇头道:“不必。”
心腹丫鬟不由地一愕。
她依照蔡妈妈往日行径提议,不成想却被拒绝了。
待蔡妈妈三言两语打发走碧枝后,她心里惊异再压不住,碧枝是表姑娘的贴心丫头,蔡妈妈以往哪回见了不客客气气的,方才偏敷衍得明显。今儿差事出了纰漏,妈妈竟未好生安抚好碧枝,再亲去跟表姑娘赔罪,哪怕现下抽不开身,也没遣个小丫头跟碧枝一道去沁芜院,对表姑娘道明情由。
明明前天还念叨着如何巴结表姑娘,今日一大清早就全变了样……这到底生了什么变故?
***
沁芜院。
屋里灯烛煌煌,透过冰裂纹窗棂隐约可见里间矮榻上一道纤细身影歪斜。
沈之湄一双盈水妙目怔怔望着窗外。
这会儿风停雨歇,院里落了一地梧桐翠叶,而中央那棵合抱粗的大梧桐树,枝叶连绵如云,水洗一宿,反被浸出一股蓬勃的油润,层层叠叠,仿似四季更迭,它自岿然常绿不衰。
令人妄生时光亦可反复轮转的错觉。
云柳端着盆温水进屋,见沈之湄对窗怔忡,一面放下手上的雕花铜盆,一面絮絮关切:“雨后潮凉,姑娘莫要久在窗下,仔细惹来病气。”
沈之湄身形未动,葱白似的手扶在红漆窗棂上,一只碧汪汪的翡翠玉镯似水般流动在她如雪堆塑的腕子上。
“嗯,省得了。”
柔婉的话音融进晓风里,模糊得仿似一道清梦。
云柳将细棉大巾子浸入铜盆,小步行至矮榻前,弯腰柔声询问:“昨夜姑娘可是又被魇着了?”
沈之湄似应非应轻吟了一声。
云柳探身掩好窗,一面儿探手细揉沈之湄额角,一面儿抑着焦心问:“姑娘这回可记得梦见了什么?”
沈之湄拢眉仔细思索片晌,仍旧摇摇头。
最近几日她总梦魇,每每醒来时便头疼眼晕,心更像被人狠狠掐搦了一把,绞痛异常,可她偏又记不得梦见了什么。
倏忽一阵风掠过,枝头树叶簌簌作响,沈之湄轻轻避开云柳的手,凝神回眸道:“待外祖母寿辰过后,身子大安,再做计较不迟。”
“姑娘可莫要逞强,倘您真有个好歹,老夫人又怎能安心将养。”云柳一面儿絮絮关切,一面儿麻利地绞干细棉巾子,侍候沈之湄净面洗漱。
沈之湄舒然笑应:“莫忧心。”
窗外,满眼梧桐新绿,已然抚平她自起床始的燥郁。
洗漱停当,云柳把巾子放进铜盆,眼角余光却蓦地瞥见一道娇小身影掀开门帘,磨磨蹭蹭迈进屋门,她抬脚走近人影,低低“哎”了声问道:“姑娘正等着呢,快着些。”
话落,低头又瞧见她手中红漆雕绘荷叶莲藕纹样的小茶盘上不见杯盏,疑惑不解,压着嗓子轻声道:“怎地空手回来了?”
碧枝眼角犹有残红,觑一眼屋内,小声忿忿:“大厨房的蔡婆子说今儿筹备老夫人寿宴,灶上一干人忙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