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
沈乐小心地抿了一小口。最粗劣的烧刀子,哪怕只吸入一点点,也有一股凌厉的味道直冲天灵盖,让他差点眩晕了一下:
这玩意儿,里面的甲醛含量,不会超标吧?
超标也只好超标了。沈乐一边安慰着自己“脱离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一边把那口酒咽了下去。
一缕火线,从咽喉直烧到胃里,顷刻间全身都暖了起来。沈乐舒服地叹了口气,扭过头,盯了一眼手里的酒囊:
停了停,到底忍住,把酒囊继续传递下去。他手撑地面,忍着全身酸痛艰难起身,走到平地边缘,举目望去:
蓦然一阵山风,云开雾散。阳光暖暖地洒落下来,山坡碎石在日光斜照下,反射出龙鳞般的光泽,细茸茸的野草一直攀爬到对面山坡。
沈乐眯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好美啊……”
这山川之壮美秀丽,果然要自己亲自爬过,一步一步丈量出来,才能感知到它最美的风景啊!
第一程翻山路用了五天走完。翻过最后一道山峦,赭红色的吐鲁番盆地像打翻的调色盘在脚下铺展,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
然而接下来,就是漫漫干旱长途,连坎儿井里潺潺的流水都消失了大半,要两三天才能痛快地汲一次水。
越过高昌故城,走完盆地,再翻一次山,前行的道路就更加艰难:
每当他们想要走慢一点,稍微休息一下,向导总是不停催促:
“加速!加速!”
“走快一点!”
“不赶在九月翻山,等到大雪封山,咱们就只能待在北庭都护府,等明年春天再出发了!”
“决不能给大都护丢人!”
是的,当军人的,宁可死,也不能丢人。沈乐咬牙切齿,死命赶路,终于,在从龟兹出发的第十五天头上,赶到了北庭都护府:
他们得到了北庭都护曹令忠的接见,又与北庭派出的队伍汇合,继续北上。
从北庭到三道海子这一段,水草丰美,人走得也畅快,沈乐骑在马背上飞奔,几乎要唱起歌来;
然而,走完三道海子,开始翻山,路就非常不友好了:
“这破山,怎么才九月份就已经下雪了?”
“省省吧,别说九月份了,这里的山口,盛夏都是冰雪覆盖。”向导一边往靴子上绑特制的冰爪,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们要加把劲了,现在这时候,随时都可能一阵北风,直接就下雪给你看。赶紧翻山,翻过山,后面的路就好走了!”
沈乐默然。他忽然想起,曾经看过军事台的报道,这里的边境线上,夏季都能看到冰雪。
而边疆巡逻的战士无论春夏秋冬,都得一步一步走过去,一天走一遍,巡视界碑。
那些在边疆服役多年,落了一身病的老战士,到临走了,还要最后来巡一次,依依不舍地给界碑上的文字重新补一遍红漆……
至于天气就更不用提了,西北这里,合适的旅游季最晚到九月。
国庆长假就得赌一赌了,一个运气不好,当场骤降大雪,让游客傻在路上呼叫救援。
唉,事到如今,有什么可说的呢?
努力走吧!
努力翻山!
紧赶慢赶,死了命地翻过了阿尔泰山。山中夜宿,远远地听到岩羊惊嘶,听到雪豹怒吼;
降落到半山腰处,向导拉着他们放声大喊,拼命敲击手边的一切发声物品。远远的,一头熊转了个弯,跑上他们对面的山坡;
再到山脚下,一行人守着营火,侧耳倾听远处此起彼伏的狼嚎……
“我们能到长安吗?”篝火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中,队伍里年纪最小,出身北庭都护府的一个少年,忽然颤抖着蜷成一团:
“我们真的能看到长安吗?长安——长安是什么样子的?”
沈乐默不作声。这个少年高鼻深目,一双碧色的眸子,被火光映成深紫,和接见他们的北庭都护曹令忠颇有点相似。
事实上,他也是曹令忠的族侄,家族一脉相承的粟特人长相,看他的年纪,大概生在北庭,长在北庭,从小就没有见过长安:
长安,是什么样子的?
曾经是大唐,乃至整个世界,数一数二的辉煌之城。
千百家如围棋局,十二街似种菜畦,上元节灯火辉煌,长明不夜,那是远来的蕃人遥遥看到地平线上的城墙,都能跪下来叩拜的巨城……
可是,现在呢?
安史之乱之后的长安,被掠夺过、被践踏过的长安,变成什么样子了?
他沉默了又沉默。周围一片安静,许许多多目光凝在他脸上:
这一堆篝火边上的士卒,绝大多数,都是当地人,他们都没有见过长安……
“长安,是很大很大、非常雄伟的城池……”他慢慢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
“是比龟兹,比庭州,都要大了十倍,不,大一百倍的城池……”
他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说,想说盛唐时期长安的诗酒风流,想说东市西市,旋开石榴裙的胡姬;
想说曲江池边如织人流,想说谷雨三朝,仕女发髻上硕大浓红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