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至少去练兵,去打仗啊!
艳妆妇人微微叹息。沈乐站在一边,也是跟着叹气:
说什么商女不知亡国恨,连一介教坊女子,都看出了当前的局势。然而,那些将军,那些大臣,那些才子,那些肉食者……
“可是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艳妆妇人轻轻揉着女儿的肩头,声音低沉:
“我们是在籍的教坊女子,我们不能私逃,也不能拒绝接客。什么气节,什么贞烈,在我们身上,就是一个笑话……
除了求菩萨保佑,我们这样的人,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她也取了一支香点上,跪倒在女儿身边,默默诵经。很久很久,素衣女子轻声道:
“妈妈,菩萨会保佑我们吗?”
“会吧……菩萨最是慈悲……千手千眼,闻声救苦……哪怕是我们这样的女子,菩萨也不会看不见的……”供台上,香烟缭绕。千手千眼的观音菩萨,眉睫低垂,容色慈悲。
是王府的姬妾,还是风尘中的女子,它仿佛半点也不在意,只是一视同仁地俯瞰着世间,俯瞰着这些受苦受难的人……
日月交替,时光流淌。秦淮河畔的纸醉金迷,终于被铁蹄踏碎:
先是扬州路上,春风十里,化作废池乔木,再是大军横扫一切,多少繁华,风流云散。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大军到处,众人仓皇逃奔。那座精雕细琢,贴金彩画的佛像,历经颠沛流离,最终,在深山中的一座破旧庵堂留下。
身上的所有金箔,再一次被刮取殆尽,去换取一点点微薄的米粮,去让人暂时果腹……
沈乐一脸茫然地蹲在庵堂里,和佛像默默相对。话说这是第几次了?身上的金箔被人剥光,是第几次了?
至少是第二次了吧?
为什么我在修复的时候没有发现这个痕迹?
金箔让人剥走,地仗层上面的刮擦痕迹,我至少应该看见的吧?
我太没经验了……
让人扒光了金箔,蹭坏了彩绘,磕磕碰碰的佛像,深居庵堂,埋没人间。
山居清苦,要走出一两个山头,才有几个老者樵采,才有几个青壮开荒。
至于进庵拜佛,上一炷清香,那就抱歉了,连人都养不活了,哪有拜佛的心思?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最后,终于有一位素衣女子风尘憔悴,莲步轻移,走入庵堂:
“就到这里吧,不劳再送了。”她反手关上庵门,微微仰着脸,对门外的人轻声道:
“日后……我们也不必再见面了……张师说的是,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君在哪里,父在哪里……这点月情根,也该割断了……”
她跪倒在莲台之前,默默拜祷,自行挽起万缕青丝。摸出一把剪子,一狠心,用力剪了下去:
“感谢菩萨保佑,让信女得以在此终老……信女从此落发,舍身空门,从此,再不入风尘,再不入人世……”
她用一双纤弱的玉手,曾经弹琴画画的手,奋力摇动辘轳,拎桶打水。擦拭佛像,擦拭庵堂,拔除野草,生火做饭……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一个弱女子,安安静静地住在庵堂里,虽然清苦,却也自力更生。
一两年后,又有一位盛妆女子,前呼后拥,来到庵堂。姐妹相见,执手无言。许久,盛妆女子长叹一声:
“你这样住着,也太过清苦……至少,也收几个孩子,有人帮手也好……”
“我这样的,还收什么人?”缁衣女尼苦笑:
“我已经这把年纪了,一个人下地干活,知道我的,也能相信我此身再不入风尘。再收几个孩子,我这里是庵堂呢,还是……”
盛妆女子轻叹。她挽着女尼的手,在庵堂里缓缓走了一圈,只见三间小房,阴暗潮湿,房角霉味扑鼻。
她一边看一边摇头,终于低声道:
“你原来住的那个地方,还在吗?”
“据说,已经被拆成菜圃了。”
“那棵老梅,还有梧桐,竹子,都还好么?”
“已经被砍了当柴烧了……”
“那……你的妈妈……”
“死了啊。”女尼一双眼睛清如秋水,只在这双眼睛里,能看到一点点昔日的风流秀媚。
她定定抬头,望着慈悲垂目的观音大士,无悲无喜:
“碰到乱兵,一刀……也还好,去得很快,没有多受苦……”
盛妆女子再也说不出话。良久,她褪下两个金镯子,放在佛前:
“替我在佛前供一炷香。回头,我送一些米粮过来,再派人帮你修修房子……你自己这样住着,总不是个事儿……”
米粮很快就到了。盛妆女子似乎嫁了一个好夫婿,很快,又有人过来为庵堂翻修了房子,添造几间小房。
甚至还有一座佛龛,彩画辉煌,被专人送到。两个力夫抬起观音像,送进佛龛当中,端端正正,大小恰好合适。
女尼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一些,不用自己下田,也不用再为生计烦心。几个月后,又有两个女子,一长一幼,相携来到:
“顾姐姐说,你在这里出家……我们也想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