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滹沱河畔的围猎趣事。
三人相谈甚欢,时而抚掌大笑,时而喟然长叹。
殿中檀香氤氲,恍然不似九重禁地,倒像是寻常兄弟闲话家常。
席间谈笑渐酣,刘方执盏的指尖却微微发颤。
眼前刘康侃侃而谈的眉眼,总让他恍惚忆起某个模糊身影。
却……绞尽脑汁也抓不住那缕飘忽的思绪。
……
忽听得刘宏叩击玉案,叮当声惊破满殿笑语:
“正逢舟堂来朝,且替兄合计合计,该将哪处封邑赐予舟堂?”
刘康慌忙离席叩首:
“陛下恩泽,臣惶恐不敢当……父王临行前再三叮嘱,一切从简,无论何处皆感天恩。”
“休听王兄那套酸儒论调!舟堂既入雒阳,岂有薄待之理?”
说罢刘宏忽而转头,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元义,汝看济南国如何?”
茶盏险些自刘方手中滑落,那“济南国”三字如惊雷贯耳。
“可是不妥?”
刘宏见他神色有异,抬手揉了揉眉心:
“思忖半日也乏了,元义代兄参谋参谋?”
刘方强压下心头惊涛骇浪,整冠再拜,声线却仍难掩微颤:
“陛下圣裁英明!济南国沃野千里,商贾辐辏,实乃天赐佳邑。”
“只是……臣连日奔波,一时神思恍惚,还望陛下恕罪。”
刘宏叹着上前扶住他:
“弟这性子,何时能学会惜身?”
温热掌心贴着他冰凉的手背。
“兄宁可弟诸事懈怠,也要弟康健无恙。”
那双凤目含着真切忧色,倒教刘方恍惚间分不清。
眼前这执手嘘寒问暖的刘宏,究竟是阴晴难测的帝王,还是幼时同榻而眠的手足?
……
方才,提及济南国的那一刻,他终于想起来刘康这个人了。
前世,他任济南相时,与刘康相识。
可是刘康似乎对于权势并没有什么欲望,也很少露面。
济南国乃青州膏腴之地,豪强林立,吏治崩坏。
蒙其默许,他方能雷厉风行,大刀阔斧的进行一番作为。
忆及刘康生平,终年深居王府,不闻外事,骤逝时仅以“疾薨”二字草草结案。
更蹊跷的是其子嗣,黄巾之乱平定十载后,竟遭黄巾余孽劫杀,满门尽没。
……
刘康于席间谈笑风生,刘方则是面含笑意,暗中观察。
自谈及太平道,这刘康始终半垂眼帘,偶有目光流转,总与刘宏若有似无地交汇。
他入殿之时,那案上舆图素帛尽与太平大计相关,刘宏却不避刘康。
方才御前议事时,刘宏对张角之事讳莫如深,仍不避刘康。
念及此处,刘方喉间泛起铁锈味,寒意自脊背窜上后颈。
刘宏既已暗掌太平道,而身为天子不便出面,宦者又备受掣肘,能代行其事者,唯有宗室藩王。
所以这个刘康肯定与张角有着什么联系……
尤其是,刘康,字舟堂,济南王。
舟堂……
周、唐……
唐周?
……
刘方俯首端起茶盏,却见眸中寒芒大盛。
张角弟子济南人唐周告密,致使马元义遭车裂,封谞、徐奉伏诛。
真的是世家发现端倪之后的反击吗?
若是细想,兄弟二人的筹谋中,所有的关键人物。
刘宏坐镇宫中,周旋朝野之间。
刘方游走四方,谋划太平大计。
徐奉精通武略,蛰伏谋夺兵权。
封谞多智善谋,汇集机密运筹。
蹇硕坚忍狠厉,欲登宦者魁首。
许劭拨弄风云,舆论掌控士人。
除却刘宏这高居九重的天子,其余四人皆奉刘方为主,甘效犬马之劳。
若依循前世轨辙,“刘方”迟早会与巨鹿张氏三兄弟谋面。
以其智计与麾下势力,收伏张角、张宝、张梁不过探囊取物。
如此,再看唐周告密后,事发之时:
一者,蹇硕虽无名,却掌有实权,一人足以与诸多中常侍抗衡。
二者,封谞、徐奉皆已跻身中常侍之列,一司枢密机要,一控宫禁兵权,暗中将命脉攥在掌心。
三者,汝南许氏,族中封侯拜相者不绝,可谓累世公卿。
许劭虽非汝南许氏嫡系,却凭月旦评名动天下,誉为清议魁首,更胜嫡系。
其褒贬之语,能令寒士平步青云,亦能使显贵身败名裂。
如此一来,刘方既掌宦门要津、士人清议,又握虎符兵权。
更掌控太平道三十六方,数十万信众遍布九州。
易地而处,刘方自问,若居天子之位,纵然是自己胞弟……
真的能放心么?或者说哪位帝王容得下这般权臣?
……
殿中茶香氤氲,刘方面上笑意温润如昔,只是执茶盏的指节已然发白。
那自马元义车裂于市后的风云突变,自然也可以理解了。
封谞、徐奉惨遭株连,许劭南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