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下了几单衣裳,不用花色多好看的,要舒服透气的夏裳,她们不大会挑布料,而林秀水自己去新挑的这批黄草布,得到大家肯定的赞许。有一件衣裳,有个娘子给她十文钱的脚费,她挎上大包到人家里头量的。那娘子住在她租的屋子后的转弯口,很近,门外青砖白墙,瞧着不大起眼,进屋后里头倒是亮堂堂的。
要做衣裳的是生下两三个月的女婴,前几日惊着了,眼下想给她身衣裳,上身要抱腹,其实就是系带肚兜,下身则是衩袴(ku),开裆的小裤。这女婴倒是白净又胖乎,手脚很爱乱动,一看养得很好,不过这种情况,林秀水叫她娘自己量的,有些许误差都是要放量的。“我们原先想她在蚕桑上能有点出息,最好手巧些,长大后女红出众,“那娘子轻轻掩上门出来,“这会儿病了一场,什么也不大想了。”“就想她能长大成人,没出息也不大要紧。请小娘子你来做衣裳,是听闻你会绣字,想你就在抱腹上,绣上小椿安康几字。”“椿是香椿的那个,说这字好。”
林秀水看她柔和的眉眼,又询问绣在哪里,而后才道“保管给小椿做好。”抱腹和衩袴做起来都快,小孩子虽说胖,但要的布也不大多,只是绣小椿安康这四个字时,她绣得慢了些。
又送到人家里去,那娘子接了过来,展开瞧了瞧,做工精巧,穿上也正合身,她高兴地说:“小娘子你手艺可真好,以后我们小椿的衣裳就在你这做了,做一年四季的衣裳。”
林秀水于是有了一个长期定衣裳的小客,才两三个月呢。她还有个老客,要长期固定做衣裳的,是住在桑树口桥边往南巷子里的,老太太每日拄着根拐杖,带上一个篮子,里头是她的早午饭,糕、饼等等,每日不重样,起早往缝补摊子这边来。
从前没有廊棚的长椅给她坐时,她就会自己带把椅子来,一坐大半日。老太太头发掉得多,她会买特髻,也便是假发髻给自己戴上,每日簪鲜花,她自己家种的,之前到了暮春边上时,会簪蔷薇、杜鹃、海棠、金雀儿、香兰等种种花,从不顾忌自己早已年老,戴着是否合宜。林秀水每次见她,总是穿着整齐,而且穿着也鲜艳,她说自己青、绿、黄这三种颜色,而且在衣裳上不能太马虎。
“我年轻时就穿两种颜色的,一种黑的,一种蓝的,"老太太坐在林秀水的裁缝屋子里说,“我官人那时是厢军,厢军许多干各种劳役的,我还记得那时有桥道军,送文书走远道的步驿军,管栈道的桥阁军,我家那个是宁淮军,治理淮河的。”
“反正我记得那时就日日挖河里的泥沙,赤着腿下河,去捞上头的浮物,天天洗裙裤,洗也洗不干净,全是泥沙。”“我们一家人在淮河边住了十来年的船屋呢,每日来来往往,黑衫黑裤的,反正我十来年也没习惯,我后来到这里,一家子没有别的衣裳,日日出门就穿身黑的。”
老太太扶了扶自己头上的牡丹花,和蔼笑道“可我夜里想想睡不着啊,想着自己也活不了多少岁,又给底下几个孩子攒了大半辈子的家当,剩下的钱我也带不走,穿身上让自个高兴高兴吧。”
也就是这样找到了林秀水,尤其是年节里,做一身衣裳,全当是惦念从前吃苦的自己。
林秀水也给她做,不管拿什么料子来,哪怕花里胡哨不合适的,也能拼凑上一些其他搭的布料,看起来不显得突兀。她有了这样两个长期的主顾,给两人做衣裳,一个从小到长大,一个从老到死亡。
衣裳见证了人的一生。
从春转到夏初,小荷跟桑英在识字。
晌午后王月兰会将小荷送到思珍那里去,下了工后,桑英去学,林秀水接小荷回家。
那是小荷能记许久的事情,迈过私塾高高的门槛,阿姐站在门口桑树旁等她,牵她的手,领她去买吃食。
思珍家的私塾在南货坊边上,出了门有各色摊子,王月兰来接小荷时,通常直接回家,林秀水会带小荷到前头王奶奶的糖铺里,买只黏着棍子的糖人,或是两只油煎的蜜透角儿。
小荷就背着绿色绣小青蛙书袋,站在一堆同样等吃东西的学子里,踮起脚靠近,听他们说话,又偷偷鼓起脸,悄悄撅起嘴放气,而后偷笑。她拉着林秀水的衣角,一晃又一晃,摇着脑袋说“我也会他们刚才在讲的,始制文字,乃服衣裳。”
这是千字文里的句子,林秀水穿过人群,低下头问她,“大宝,你这两日学的?”
“对啊,思珍姐姐说,我也先不要叫她先生,我就是去玩的,但认字要知道字从哪里来,"小荷有理有据,口齿清楚,“我娘是丝行里,我阿姐是裁缝,丝能织出布来,裁缝能将布做成衣裳,那还得知道衣裳是怎么来的。”“我说我知道,是用布、剪子和针线做的,思珍姐姐夸我,给我吃虾,是好大的河虾,她的碗底下还画了只大虾,那水倒进去,虾的触角就一晃一晃的。“我们还画了一张虾。”
小荷从包里掏出来一张纸,她画的红彤彤一团,长着两根触角的大虾,她蹦蹦跳跳给林秀水看,绿色发带也一晃一晃的。“明日思珍姐姐说,可以把猫小叶带过去,她也想见见我的猫姐妹。”林秀水笑了声,她接过小荷画的虾,伸手拉拉平整,“给你做本夹册,你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