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宣府
秋夜凉凉,月色如霜般洒落在地。
衢州府城某座僻静的宅院里，宋云谣沐后推门而出，散着湿发坐在亭中石凳上。
距兰姨案审已过了三五日，因要候着三司复核，一干人等都被解送到了府衙。沈不器便在城西赁了处小院,让宋云谣、彤娘等人暂且住下。案卷虽已呈送三司，可卫金事犹自不甘心，竞暗地里寻来当年查验牛二东尸首的仵作、缉拿凶犯的捕快，只盼从旧案卷里刨出些新证来，三天两头找沈不器周旋。
或许也因着这个缘故，这些日子，沈不器鲜少回到此处。等待的日子最是焦心，偏生当着彤娘母女的面，宋云谣不敢露出忧色，只能日日强作镇定，宽慰她也宽慰自己,兰姨与丁大哥定能安然无恙。幸得前日沈不器从府衙暗中递来消息，说三司会审已定。虽判决文书尚未送达，却得知丁虎子与案无关、无罪释放；而兰姨不判死罪，只问流刑。
得知消息，院里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心头巨石既落，宋云谣强绷的精神霎时垮下来。竞一连睡了两天两夜，方才进了些粥米、起身沐浴。
此刻，宋云谣坐在微凉的石凳上，思绪仍旧昏沉。她怔怔望着地面放空，手里一方棉布帕子，慢慢绞着发尾，水珠子滴溜溜滚进石砖缝里。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院门吱呀一响，脚步声渐近。她头也不回地拢着湿发：“先去歇着罢，这儿都收拾妥了”半晌不闻回应，宋云谣心里纳闷，回头却见沈不器穿着靛青官袍站在月洞门下，衣摆沾了夜露，在清风里微微晃动。她动作顿住，不自觉站起身。
“你尔……”
自那日被他匆匆安顿在此，竟已是数日未见。此刻突然撞见，她心口莫名快了两拍。
他走上前来，温声道：“夜已深，原不该来的，还望姑娘勿怪。”宋云谣已然回过神来，忙道：“什么话，沈大人快坐。”“许久不见沈大人，可是衙门里.……？””宋云谣难掩紧张，生怕那判决又出了岔子。沈不器在她对面坐下，闻言不语，只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页，轻轻推了过去。
宋云谣呼吸一窒，立时展开纸张，只见其上写着：【犯妇金氏，杀害典雇其身为妻之牛某，罪本当死。然三司详核案情，念其事出有因，情可矜悯。
死者牛某，鬻卖亲女，逼致死路，后又欲售其尸身配以阴婚，败绝人伦，实属自招其祸。金氏身为人母，护女心切，激愤之下酿此惨祸，其行虽有悖律法，然其情可悯。
故法外施恩，量减一等，判金氏流刑三千里，发往宣府左卫安置，永不得返。】
她捏着那纸文书，指尖不住打颤。
不知为何，她平日一目十行的本事忽然没了，每个字眼明明都认识，却拼不成意思。反反复复读了三遍，直到末尾“流刑”二字刺进眼中，她这才猛地惊醒过来。
“流刑三千里……宣府…永不得返……"她喃喃重复。沈不器垂下眼帘，声音低涩：“三司原要定辽东或滇南，本该争个更好的去处……对不住，只争到宣府。”
庭院中静悄悄的，草丛中隐隐传来秋蝉鸣叫，夜风吹得纸页哗啦作响。她指尖抚过“流刑"二字，沉默稍许方才开口。“沈大人切莫自责。"她轻声道，“做梦都求不得的结果，已是我与兰姨天大的造化了。”
沈不器心下一动，抬眸却见她捧着那页纸出神，眼角微微泛红，唇边却含着极淡的笑意。
他怔怔看她几息，仿佛被刺痛一般，狼狈地移开视线。他宁可听她埋怨自己，也好过见她为一个“流刑三千里"心心满意足、感恩戴德。
沈不器垂眸敛去思绪，说起正事。
“料想就这两日，府衙便能判下来了。
“虽说文书一下，兰姨便该即刻启程赴流刑之地，这是官面上的章程。但……你若想多留她些时日，或是接出来将养一阵，我自有法子周转。一切，但凭你的心意。”
宋云谣听了这话微微一怔，也不言语，只低头将纸细细折好，放回桌上。她轻声道，“这些时日，还未好生谢过沈大人。”沈不器道：“非我之功。是你写的辨状字字珠玑，我不过借花献佛。这些虚礼就免了罢。”
她摇摇头，“若无大人周旋，我连写辨状的机会都没有。“稍顿片刻，“如今云谣身无长物，唯有用那桩案子的真相相报。”沈不器心头猛地一缩，竞避开了她的目光，只道：“改日再说罢。夜深了，早些歇息。”
说罢，他起身欲走，却听她静静道：“大人，这是你我当初说定的。”沈不器垂眸看她，神色淡了。
“你非要今夜告诉我么。”
“大人，再晚便来不及了。”
沈不器一顿，蹙眉，“这是何意？”
宋云谣拿起桌上的棉布帕子，低头继续擦起头发。“字面意思。“她语气如常，“总不能让兰姨一个人去宣府，我打算…”不等她说完，他皱眉截住她的话。
“你要跟去照料？我知你与她情分深重，可你这身子如何经得起三千里奔波？兰姨尚且比你强健些！”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渐沉。
“莫要忧心过甚，沿途官兵我已打点妥当，衣食住行俱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