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如何寻到
夜风停滞在这一瞬间。
宁池意低头就能看见女子如画的眉眼,即便被这样千钧一发急迫拉住,她的脸色也没有浮现惊慌。
黑发末梢垂入查香曲江,波光粼粼之下她甚至轻笑了一声,柔声慢语询问:“宁小公子准备这样拉着我到什么时候?”她依然叫他宁小公子。
方才,她唤自己“宁小公子”的神情一点也不意外,是在何处见过自己吗?宁池意心跳如擂鼓。
他的神思恍惚,竟一时没有听见她的后半句话。就在他沉默的一瞬间,枯树桃枝不堪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咔”一声裂开,断成尖锐的倒刺。
宁池意下意识用力,想要借着身形旋动的惯性将她拉上岸,换他自己跌落曲江。
她的眼睛弯弯,像是明白了他的想法,一点点松开了手,画面在宁池意眼中缓缓放慢,旁边小厮惊恐呼救,他只见到她柔美的衣裙飘扬在水面上,下一瞬,她“砰”一声跌落进满池潭水中,宁池意毫不犹豫,随之一头扎进去。水面咕嘟嘟冒着泡,宁池意跃出水面,抱起怀中湿漉漉的女子,从齐腰高的水面一步步缓慢走上岸,淇畔青草摇曳,他垂下眼,看着吓得战战兢兢跌坐在地几乎要晕过去的小厮,声线清冷:“你去偏殿寻件备用的衣裙。”小厮嘴唇青白,眼神落在缩在公子怀里一声不响的白衣少女,声音颤抖:“公子,她…她真的不是女鬼吗?”
宁池意毫不怀疑自己听见了怀中女子的那一声轻笑,他耳尖红起来,恼恨地皱起眉:“说什么胡话,还不快去。”
能离开这片可怕的地方真是太好了,小厮不敢再问,拔腿就跑。清幽后山只有他们两人,宁池意想了想,抬脚迈步走入一旁小亭,将她放在坐凳上,闭着眼用手指挑开被浸湿的衣袍,轻轻罩在她身前,旋即转过身,缓声道:“此处并无旁人,还请姑娘将就片刻。”奚叶捏着他的青袍衣角,浑身湿漉漉的,眼睛扑闪:“公子为何躲避?”水边铜盆黄钱燃尽,江面水幽,唯有那盏灯笼投下的柔光,摇曳起层叠波光,亭中芙蓉花随风沙沙摇晃,宁池意垂着眼,语调不疾不徐,琅琅若玉山春水:“《孟子·离娄上》有载,男子不可直视女子身体。”黑发水珠滴落,奚叶轻轻笑起来,还真是品行如玉的端方君子啊。她支着头,看檐角那枝芙蓉花,轻声问道:“宁小公子,做施恩者是不是很爽啊?″
宁池意听了这句话,面色陡然凝滞一瞬,声音缓涩:“你怎么会知道蕴枝的事情?”
今夜发生之事太过突然,但此时细细想来,一切都充满了巧合。曲江庭后山荒废许久,少有人至,怎么偏巧在自己兴起祭奠之际,会突然出现一个女子。且这出场的方式,还那般应和他掩埋心底多年的旧事。边蕴枝,十年前在上京与他齐名的神童,七步成诗,三炷香内就能写就一篇洋洋洒洒策论。
时人还曾经揣测过等他们俩下场,谁会是当年蟾宫折桂的状元郎。可惜当年曲江庭宴饮之夜,边蕴枝不幸跌落水中,救上来时已经没了气息。名噪一时的上京神童就这样埋没在岁月长河中。年华一天天流逝,上京新奇的事情那么多,才华出众的人也数不胜数,谁还会记得一个七品文官家的边蕴枝。
明珠再灼灼,死了没入尘土间,世人不会分出半点心神关注。边府家中贫困,宅院也仅有两间,边蕴枝的父亲清贫守正,不欲与官场同流合污,全家便只能靠着那点俸禄过日子。曾经有次宴席,京中一个王爷请了他和边蕴枝赴宴,令他们做出一首限韵的颂诗,赏赐为十锭金子。
这个王爷在京中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宁池意本想随手做篇讥讽诗作,想那目不识丁的王爷也不会识得,身旁的边蕴枝却握着笔迟迟没有落下,最后称病告退。
宁池意不解地追出去。
边蕴枝那时只是个小小的孩童,已经一脸老成,严肃地同他说:“笔墨如金,不该为这样的事所误。”
当年只有八岁的宁池意深受震撼,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小伙伴年纪轻轻,已经有了商女亡国之恨。
后来宁池意再也没去过那些聒噪的宴会。他学着边蕴枝,老老实实地研读经书,抛弃了一贯以来浮华奢靡的文风,勤学苦练,夙兴夜寐。终于他下定决心参加科考,初次下场中解元,随后会试夺得会元,殿试一举被陛下点为状元,三元及第,令无数读书人艳羡无比。
但那时候,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听着周围同科不断的恭贺声,他只想到边蕴枝那双透过人群严肃看着自己的眼睛。宁池意心脏紧缩。他已经很少会想起少时这个玩伴,但一旦想起,便是席卷肺腑之哀痛。
当年曲江庭宴席,他与边蕴枝一同攀上假山游玩,山石不稳,他一脚踩空,是边蕴枝拉住了他。
那时边蕴枝便如今日方才宁池意想做而未成那般,借着惯性将他甩在岸上,边蕴枝自己却坠落进满塘冷水中,再也没有醒来。宁池意双目通红,看着未烧完的祭文被风吹起,飘飘扬扬落入吞没了那个沉稳少年的曲江中。
身后被他救起的女子语调温柔:“或许我是水中积年鬼怪,不忍公子多年心结难解,特来宽慰。”
鬼怪。
宁池意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