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渡船
裴业不在乎肃康帝许给他多大的官职。
他深揖道:“恕臣不能从命。”
那张轻薄的纸孤零零地躺在曹良的手中。
肃康帝起身,走向裴业,语调轻快:“裴业,你这便肤浅了,朕若无缘无故升你的官,魏大夫又该写奏折劝谏朕,朕何必自寻麻烦?”裴业仍不服软:“官家若有差事要臣去办,也使不得一连升至三品。”肃康帝问:"听你的意思,即便朕不升你的官,朕要你做什么,你都办得到?”
裴业抬眼看,肃康帝神色如常,还是那么居高临下,他从前一直谨记孟大家的教诲,视君王如腹心。
可君王呢?
用官职来利诱他,既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地位,又羞辱了他。这不算什么。
裴业笑道:"臣有自知之明,只做力所能及的差事。”肃康帝瞧了他好一会儿,也笑道:“你倒是荣辱不惊。”他忽然捏住裴业的肩膀,说:“裴业,别绷这么紧,你不想升官,朕就不往下提了。”
“谢官家体谅。”
“你今日的来意,朕亦不细究了。“肃康帝沉沉地说,“朕巡游要花费大半年的光景,赶在年关前回长安,路途遥远,黛娘跟着朕颠簸,身边也没个说体己话的人陪她。”
裴业猜测肃康帝不会轻易放手。
肃康帝道:“朕料理完剩余的奏折,便坐船去江陵,朕决定要带上云锦。”裴业面容苍白,问:“官家这是何意?”
“你不明白?“肃康帝慢步走着,坐回龙椅,说,“你不想升官,就原封不动。朕调你去泾州担任通判,此地飞沙走石,民风彪悍,到那儿的官员贪图安逸,做不满三年便辞了。”
“你姐夫原先的军营离泾州近,详细的,你问他吧。”雍州和泾州,可谓一个堪比天堂,一个胜似地牢。洛阳到泾州,几乎是千里的路程。
裴业悻然攥着衣袖,肃康帝明摆要贬他。
出于本能的反应,裴业立即给了答复:“臣得官家的赏识,幸甚至哉,臣的父亲时日不多,若臣赶赴泾州,恐怕不能送他最后一程。”肃康帝似笑非笑:“朕可以宽限你半年,裴业,不要辜负朕对你的厚望。那么窘困的地方,不说朕,你应该也舍不得带云锦去吃苦。”裴业忍到极致,问道:“官家,你派臣去泾州,就为让臣和妻子分开吗?”曹良颇有眼力见,避退一旁。
肃康帝没有耐心心跟裴业百般迂回,只道:“看在贵妃的面子,朕够包容你了。”
裴业说道:“倘若臣不从呢?”
肃康帝轻飘飘地笑道:“你不从,朕要按抗旨的罪名来惩治你。”裴业很难再维持温顺,他想着不惹怒官家,最好秉持顾全大局,努力挽救此事,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撕破脸皮?
可偏偏,官家逼他走绝路。这个恶毒的人,是官家。“官家一一”
裴业坚持己见,急促地说:“请官家收回成命。”“朕不懂了,不过要云锦伴驾,你却如此激动。“肃康帝盯着裴业,说,“看来你们夫妻,确是情真意切。”
“是。“裴业不加斟酌地道,“若官家认定臣抗旨,臣无话可说。”“裴业,你当真觉得朕不敢判你的罪?”
肃康帝早就看裴业不顺眼,现在,他怀疑裴业非常清楚自己错娶了云英,兴许比他知道的还要早。
所以裴业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他。
曹良唉叹着,试图缓和气氛,笑道:“裴大人,你可不能糊涂,快领旨谢恩呀!”
裴业执拗地重复:“官家,恕臣难以从命。”“好。“肃康帝说,“朕心意已决,由不得你。”“官家如若强迫臣,"裴业直视着肃康帝,掷地有声,“臣昨夜写了遗书,我死后,自有人送到长安,裴氏的长辈,北昭的谏官,会替臣求公道。”肃康帝被激怒,瞪了裴业良久,随即拔起竖立在案边一侧的宝剑,逼向裴业,指着他的脖颈,说道:“朕今日若不杀你,岂不是浪费了你写一夜的遗书?”弑杀臣子而夺妻,到底污损君王的名誉。
肃康帝本就恼火,这段时日折腾来折腾去,若最终扑了一场空,便颜面扫地。
裴业不躲闪,坦荡地说:“官家大可给臣一个痛快。”肃康帝咬牙说道:“你竞敢威胁朕!”
曹良忙跪在地上,道:“官家息怒啊。”
“闭嘴!”
肃康帝说:“裴业,朕一定不会饶你。”
剑尖贴着裴业的脖筋,一两滴血逐渐染红衣袍。肃康帝终归有分寸,他低头看,赫然见裴业喉咙周围有一抹口脂的痕迹。女子唇瓣涂的颜色,极浅极淡。
肃康帝当然认得这是怎么残存的痕迹,是以更恼了,他反笑道:“裴业,你真是放肆。”
那把剑略微挑开裴业的衣襟,果不其然。
裴业抓住剑刃,说:“臣不解官家为何盯着臣的家宅不放。”肃康帝却扔掉剑。
裴业城府太深。
大大大
须臾,卫霄进殿,他在殿外等候多时,并未让小黄门来禀报,殿内闹得动静,他听了大半。
卫霄见局面僵持,笑道:“官家在练剑?”今日注定不安稳,肃康帝睨了一眼曹良,曹良跪爬着捡起宝剑,把它放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