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她想罢。
在坟前叩首的谢清晏忽低声说道:“她叫裴华霜,裴氏次女,也是我的第二位母亲。”
戚白商一怔,望向他。
裴氏次女裴华霜,便也是嫁入董家的董翊之母。可他为何对她的称呼如此……
那人从跪地到折膝,最后缓直起身,在月下斜拓一道清孤侧影。“我这一生,为了活下去,”
他似自嘲地笑了,“…喊过三个人母亲。”戚白商呼吸微滞,心口刺痛加剧。
她难以忍受地蹙起眉。
“有人怜我,有人杀我。“谢清晏垂手,轻拂去墓碑上的尘埃,“她既怜我,又比这世上任何一人都更想杀了我。”
戚白商猝然睁大了眼。
直到这个刹那,她忽发觉出自己之前以为验证的全部猜想都在动摇。怜他的,是静安长公主。
怜他又杀他的,是坟茔之中他第二位母亲。那最后一位杀他的“母亲”,岂不才是他的生母……生母,弑子?
[既有二三四,便该有一,大皇子呢?]
……裴家覆灭当日,今上与诸后妃皇子在行宫秋猎,当时,裴皇后囚大皇子,于行宫启云殿纵火自焚。母子同殒。][那位大皇子,竟是被他亲生母亲活活烧死的…][戚白商,你记清楚。」
[我不是谢清晏,我叫谢琅。」
[谢…]
[谢琅!」
那些追溯回来的话声里,戚白商不可遏止地全身都栗然起来。苍白的手蓦然捂住了唇。
她睁大了眼睛,眼眶里一下子涌上泪。
而在她被泪水模糊扭曲的视线里,那人快要融入夜色的墨袍被风吹得震颤。唯有出口的声音平静如死寂。
“现在你知晓了,我为何恨你、恨你母亲。”谢清晏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我至今记得十六年前行宫的那个下午,我跑入母亲殿中,看到的她那张绝望的脸。我后来曾发誓,会让安望舒与她的亲族一样露出那个神情,要他们沦入万劫不复的无间里。”
“对不起…对不起……”
戚白商泪水潸然难止。
“我一定是太恨你了,恨得太深,纠缠太深,才会以恨为爱,行将踏错。谢清晏合上眼,一字一句如凿心刻骨。
袍袖下,他紧攥的指骨间一滴滴血色顺着指缝溢出,滴下,无声没入泥土中。
修长颈项上,那颗喉结沉涩地滚动。
像是咽下世间最锋利的刀。
那人声音沙哑,一道泪痕掠过他微颤的唇角:“后日便是我与婉儿的大婚,你我无论情恨、皆尽于此。戚白商,今生,我不想再见你了。”无法克制的泪将戚白商的气息都吞没,她几乎说不出话,只能望着谢清晏跪在墓前的背影,一边流泪一边逼自己点下头去。“女好……”
谢清晏道:“皇后宋氏与我亦是杀母之仇,我会处置。春山是长公主的封地,谢聪的手伸不进去。我在那儿已安排好一切,你的两个丫鬟也都在那里等你。”
“你走吧,马车就在外面。”
“……好。”
戚白商栗然攥紧了冰凉的手指:“如果这是你要的,那我走。”她情不自禁想起去岁行宫那场由她亲手燃起的大火,却无法想象,那时的他有多绝望、多恨他自己。
戚白商含泪转过身去。
[谢清晏!]
[你想替她死、是么?]
[区区妻妇之姊,便值得你如此不惜性命?】[臣代戚家请命,求陛下将她逐离上京,永生不得还一-]“………我答应你。”
仿佛跨过时与空的长河,戚白商望见了那场火海虚影里,身影栗然、为她拦在刀锋前的背影。
“我答应你…谢琅。”
“今生今世,你的上京,我永不回还。”
谢清晏确实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从骊山一路向外,他沿途布置下的人甚至没有给戚白商留下半点回寰后悔的余地。
马车与驾车的车夫换过不知多少次,戚白商在半梦半醒间被跌宕的车身晃醒,恍惚间,觉着马车像是载着她,逃离一场追逐在后倾泻而下的山洪。这般折腾了一夜又一日。
第二日傍晚,马车终于从荒野山林进入临近的城镇,在长街上慢了下来。车夫嘱咐她途中不能露脸,便是下车,也是戴着帷帽的。只是戚白商在终于踩上青石板路,仰头看向停了车驾的面前楼阁时,却愣住了。
“……绯衣楼?”
戚白商心里兀地一跳,回头,隔着帷帽问:“为何来这儿?”“此地隐秘,可掩人耳目。进出纵有痕迹,亦会有人为姑娘除去。"车夫答得恭敬,一边说话一边将戚白商请入楼中。戚白商没能问出口的那个问题,在她被送入下榻休息的二楼房中后,便得到了答案。
房中的桌上隔着一张桃木托盘。
托盘里安然躺着两件物品:一块走着“琅"字的玉璧,一把镌刻着“绯衣"的匕首。
“玉璧证身,绯衣成令。持此二物即为大胤境内绯衣楼之主,凡有令出,莫敢不从。”
领她上来的绯衣楼楼中老者朝戚白商作揖,又道:“这是公子临行前所赠,请姑娘万勿离身。”
戚白商上前,